卷七 如是我闻一 第14节原文解释
【原文】
又闻有书生昵一狐女,病瘵死。家人清明上冢,见少妇奠酒焚楮钱,伏哭甚哀。其妻识是狐女,遥骂曰:“死魅害人,雷行且诛汝,尚假慈悲耶?”狐女敛衽徐对曰:“凡我辈女求男者,是为采补;杀人过多,天律不容也。男求女者,是为情感;耽玩过度,以致伤生。正如夫妇相悦,成疾夭折,事由自取。鬼神不追理其衽席也,姊何责耶?”此二事足相发明也。
干宝《搜神记》载马势妻蒋氏事,即今所谓走无常也。武清王庆垞曹氏,有佣媪充此役。先太夫人尝问以冥司追摄,岂乏鬼卒,何故须汝辈。曰:“病榻必有人环守,阳光炽盛,鬼卒难近也。又或有真贵人,其气旺;有真君子,其气刚,尤不敢近。又或兵刑之官,有肃杀之气;强悍之徒,有凶戾之气,亦不能近。惟生魂体阴而气阳,无虑此数事,故必携之以为备。”语颇近理,似非村媪所能臆撰也。
河间一旧家,宅上忽有乌十馀,哀鸣旋绕,其音甚悲,若曰“可惜!可惜!”知非佳兆,而莫测兆何事。数日后,乃知其子鬻宅偿博负。乌啼之时,即书券之时也。岂其祖父之灵所凭欤?为人子孙者,闻此宜怆然思矣。
【翻译】
又听说,有一个书生因为跟一个狐女过分亲昵,最后得了痨病去世。清明时,家人去给他上坟,看见一个少妇在坟上浇酒祭奠,焚烧纸钱,趴在坟上哭得很悲伤。他妻子认出就是那个狐女,站在远处骂道:“死妖精害人,雷公早晚会劈死你的,你还假装慈悲吗?”狐女整整衣服,慢慢地说:“我们这些狐女去追求男子,都是为了采补阳气;如果杀人过多的话,天理就不容。而男子追求女子,为的是情感;因沉溺色欲过度就伤害了自己的生命。这就像夫妻之间相互喜欢,而过分沉迷做下了病而夭折,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。鬼神都不会来追究男女色欲的责任,你又何必责备我呢?”这两件事足以互相阐发。
干宝的《搜神记》记载马势的妻子蒋氏的事情,就是现今所谓的走无常。武清王庆垞曹家,有个老仆妇充任这个差使。先母太夫人曾经问起,阴司追捕,难道还缺乏鬼卒,为什么还需要你们这样的人。老仆妇回答说:“病人的床榻必定有人四面守护,阳气炽烈,鬼卒难以接近。有的是真正的贵人,他的气旺;是真正的君子,他的气刚,鬼卒尤其不敢接近。还有的是带兵主刑的官,有严峻酷烈之气;强横凶猛的人,有凶残暴戾之气,鬼卒也不能接近。只有活人的魂灵身体属阴性,而阳气却旺盛,不怕那几种情况,所以一定要带着我们以备不时之需。”话说得颇近情理,好像不是乡村老妇能够杜撰出来的。
河间县有一户世家,有一天屋上忽然有十几只乌鸦,哀鸣盘旋,声音很悲凉,好像在叫“可惜!可惜!”家人知道不是好兆头,但又不知道预示什么祸事。几天后,才知儿子卖掉了房宅偿还赌债。乌鸦啼叫之时,正是写字据的时候。这莫不是他祖父的亡灵凭借乌鸦示警么?作为子孙,听了这个故事应该心酸应当深思。
【原文】
有游士借居万柳堂。夏日,湘帘棐几,列古砚七八,古玉器、铜器、磁器十许,古书册画卷又十许,笔床、水注、酒盏、茶瓯、纸扇、棕拂之类,皆极精致。壁上所粘,亦皆名士笔迹。焚香宴坐,琴声铿然,人望之若神仙。非高轩驷马,不能登其堂也。一日,有道士二人,相携游览,偶过所居。且行且言曰:“前辈有及见杜工部者,形状殆如村翁。吾曩在汴京,见山谷、东坡,亦都似措大风味。不及近日名流,有许多家事。”朱导江时偶同行,闻之怪讶,窃随其后。至车马丛杂处,红尘涨合,倏已不见。竟不知是鬼是仙。
乌鲁木齐遣犯刘刚,骁健绝伦。不耐耕作,伺隙潜逃。至根克忒,将出境矣。夜遇一叟,曰:“汝逋亡者耶?前有卡伦, 卡伦者,戍守瞭望之地也。 恐不得过。不如暂匿我屋中,俟黎明耕者毕出,可杂其中以脱也。”刚从之。比稍辨色,觉恍如梦醒,身坐老树腹中。再视叟,亦非昨貌;谛审之,乃夙所手刃弃尸深涧者也。错愕欲起,逻骑已至,乃弭首就禽。军屯法,遣犯私逃,二十日内自归者,尚可贷死。刚就禽在二十日将曙,介在两岐,屯官欲迁就活之。刚自述所见,知必不免,愿早伏法。乃送辕行刑。杀人于七八年前,久无觉者;而游魂为厉,终索命于二万里外。其可畏也哉!
【翻译】
有位云游四方的士人,借住在万柳堂。夏天,门上挂着湘妃竹帘,室内摆着香榧木几,案上陈列着七八方古砚,十多件古代玉器、铜器、瓷器,还有十多种古书册和古画卷,其他诸如笔床、水注、酒盏、茶瓯、纸扇、棕拂之类的器物,也都极其精致。室内墙壁上张贴的也都是名人字画。他每天焚香,安静地坐着弹琴,琴声响亮,看上去就和神仙一样。不是乘坐高车骏马的高贵人物,是不能登门拜访、跨进他家厅堂的。有一天,两个道士一同游览,偶然路过士人所住的地方。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说:“我们的前辈有曾经见过杜甫的,那形貌几乎就像一个乡下老头儿。我从前在宋代的京城汴梁,见到过黄庭坚、苏东坡,也都一副穷书生模样。他们都赶不上现在的名流,有这么多的家当。”当时朱导江偶尔和道士走在一起,听到他们的议论觉得很奇怪,就偷偷跟在他们身后。可是,走到车马混杂的闹市,尘土飞扬,两个道士突然就不见了。到底还是没搞清他们是鬼还是仙。
被遣送流放到乌鲁木齐的犯人刘刚骁健无比。他耐不得耕作的劳苦,伺机偷偷逃了出来。逃到根克忒,就要越过边界了。夜里遇到一个老汉说:“你是刚逃出来的吗?前面有卡伦, 卡伦,是戍守瞭望的地方。 瞭望哨所,恐怕逃不过去。不如暂时藏在我屋里,等黎明时分耕种的人都出来,可以混杂在里面逃脱。”刘刚听从了他的建议。等到天蒙蒙亮稍稍能看见时,刘刚觉得恍恍惚惚像梦醒一样,自己坐在老树空心的树干里。再看老汉,也不是昨天的样子;他细看,却是从前被他杀死后抛尸深涧的那个人。刘刚惊愕地想要起身逃跑,巡逻的士兵已赶到,他只好俯首就擒。按军屯法规定,犯人私逃,二十天之内自首者还可免于一死。刘刚是在第二十天的拂晓就擒,正介于两者中间,屯田官想迁就一下让他活命。刘刚讲了他的所见所闻,自知难免一死,愿意早日伏法。于是被送到辕门行刑。他在七八年前杀了人,一直没人发觉,而死者游魂作怪,终于在两万里外索他的性命。真可怕啊!
【原文】
日南坊守栅兵王十,姚安公旧仆夫也。言乾隆辛酉夏夜,坐高庙纳凉,暗中见二人坐阁下,疑为盗,静伺所往。
时绍兴会馆西商放债者演剧赛神,金鼓声未息。一人曰:“此辈殊快乐,但巧算剥削,恐造业亦深。”一人曰:“其间亦有差等。昔闻判司论此事,凡选人或需次多年,旅食匮乏;或赴官远地,资斧艰难,此不得已而举债。其中苦况,不可殚陈。如或乘其急迫,抑勒多端,使进退触藩,茹酸书券。此其罪与劫盗等。阳律不过笞杖,阴律则当堕泥犁。至于冶荡性成,骄奢习惯,预期到官之日,可取诸百姓以偿补。遂指以称贷,肆意繁华。已经负债如山,尚复挥金似土。致渐形竭蹶,日见追呼。铨授有官,逋逃无路,不得不吞声饮恨,为几上之肉,任若辈之宰割。积数既多,取偿难必。故先求重息,以冀得失之相当。在彼为势所必然,在此为事由自取。阳官科断,虽有明条,鬼神固不甚责之也。”王闻是语,疑不类生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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