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 如是我闻三 第2节原文解释
【原文】
伶人方俊官,幼以色艺擅场,为士大夫所赏。老而贩鬻古器,时来往京师。尝览镜自叹曰:“方俊官乃作此状!谁信曾舞衫歌扇,顷倒一时耶!”倪馀疆感旧诗曰:“落拓江湖鬓欲丝,红牙按曲记当时。庄生蝴蝶归何处?惆怅残花剩一枝。”即为俊官作也。俊官自言本儒家子,年十三四时,在乡塾读书。忽梦为笙歌花烛拥入闺闼,自顾则绣裙锦帔,珠翠满头;俯视双足,亦纤纤作弓弯样,俨然一新妇矣。惊疑错愕,莫知所为。然为众手挟持,不能自主,竟被扶入帏中,与一男子并肩坐;且骇且愧,悸汗而寤。后为狂且所诱,竟失身歌舞之场,乃悟事皆前定也。馀疆曰:“卫洗马问乐令梦,乐云是想。汝殆积有是想,乃有是梦。既有是想是梦,乃有是堕落。果自因生,因由心造,安可委诸夙命耶?”
余谓此辈沉沦贱秽,当亦前身业报受在今生,未可谓全无冥数。馀疆所言,持正本清源之论耳。后苏杏村闻之,曰:“晓岚以三生论因果,惕以未来。馀疆以一念论因果,戒以现在。虽各明一义,吾终以馀疆之论,可使人不放其心。”
【翻译】
艺人方俊官,年轻时容貌出众,演艺高超,被士大夫们激赏。年老后,贩卖古玩器具,时常来往于京城。他曾照着镜子叹息道:“方俊官竟然成了这种样子!谁能相信当年曾经能歌善舞倾倒一时呢!”倪馀疆作感旧诗云:“落拓江湖鬓欲丝,红牙按曲记当时。庄生蝴蝶归何处,惆怅残花剩一枝。”就是为方俊官写的。方俊官说他本来是儒家子弟,十三四岁时,在乡塾读书。忽然梦见在笙歌花烛中被拥入闺房,一看自己穿着绣裙,披着锦帔,满头珠翠;低头一看两只脚,也是纤纤细细的弯弓样子,俨然是一个新婚少妇。惊疑不定,不知该怎么办好。但他被许多人挟持着,不能自主,竟然被扶进了帷帐里,和一个男子并肩坐在了一起;他又怕又愧,出了一身冷汗,醒了过来。后来他被轻狂之徒引诱,竟然失身于歌舞场中,这才悟出这是前世注定的。倪馀疆说:“卫洗马问乐令梦是怎么回事,乐令说这是因心中所想而成的。你大概平时有这种想法,所以才有这个梦。既然有这种想法这种梦,才会有这种堕落。结果产生于原因,原因由心造出的,怎么可以推给命呢?”
我觉得这种人沉沦下贱,应该也是前生罪孽的报应,今生受罪,不能说是全然没有冥冥之中的定数。倪馀疆所说的,只不过是正本清源的观点而已。后来苏杏村听说这件事,说:“纪晓岚以前生、今生、来生这‘三生’论因果报应,以警戒未来。倪馀疆以‘一念’来论因果报应,以警戒现在。虽然各自表明了一个道理,我还是认为倪馀疆的论点,可以使人不敢随心所欲。”
【原文】
族祖黄图公言:尝访友至北峰,夏夜散步村外,不觉稍远。闻秫田中有呻吟声,寻声往视,乃一童子裸体卧。询其所苦,言薄暮过此,遇垂髻艳女。招与语,悦其韶秀,就与调谑。女言父母皆外出,邀到家小坐。引至秫叶深处,有屋三楹,阒无一人。女阖其户,出瓜果共食。笑言既洽,驰衣登榻。比拥之就枕,则女忽形为男子,状貌狰狞,横施强暴。怖不敢拒,竟受其污。蹂躏楚毒,至于晕绝。久而渐苏,则身卧荒烟蔓草间,并室庐失所在矣。盖魅悦此童之色,幻女形以诱之也。见利而趋,反为利饵,其自及也宜矣。
先师赵横山先生,少年读书于西湖,以寺楼幽静,设榻其上。夜闻室中窸窣声,似有人行,叱问:“是鬼是狐?何故扰我?”徐闻嗫嚅而对曰:“我亦鬼亦狐。”又问:“鬼则鬼,狐则狐耳,何亦鬼亦狐也?”良久,复对曰:“我本数百岁狐,内丹已成,不幸为同类所搤杀,盗我丹去。幽魂沉滞,今为狐之鬼也。”问:“何不诉诸地下?”曰:“凡丹由吐纳导引而成者,如血气附形,融合为一,不自外来,人弗能盗也;其由采补而成者,如劫夺之财,本非己物,故人可杀而吸取之。吾媚人取精,所伤害多矣。杀人者死,死当其罪,虽诉神,神不理也。故宁郁郁居此耳。”问:“汝据此楼,作何究竟?”曰:“本匿影韬声,修太阴炼形之法。以公阳光熏烁,阴魂不宁,故出而乞哀,求幽明各适。”言讫,惟闻搏颡声,问之不复再答。先生次日即移出。尝举以告门人曰:“取非所有者,终不能有,且适以自戕也。可畏哉!”
【翻译】
我的族祖黄图公说:曾到北峰看朋友,夏夜到村外散步,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。他听到高粱地里有呻吟声,寻着声音找去,原来是一个少年裸体躺在那里。问他怎么如此狼狈,少年说他傍晚时路过这里,遇到一个漂亮姑娘。他就打招呼寒暄,因为喜欢她的美貌,言来语去调起情来。姑娘说她的父母都外出了,邀请少年到家里小坐一会儿。把他引到高粱地深处,那里有三间屋子,寂静无人。姑娘关上门,拿出瓜果和他一起吃。谈笑越发融洽,于是两人脱衣上床。等到相拥着躺下时,姑娘忽然变成了男人,相貌狰狞,对他横施强暴。少年吓坏了,不敢抗拒,竟然被奸污。粗野的强暴让少年痛苦不堪,以至于昏了过去。过了许久苏醒过来,才发觉自己躺在荒凉的轻雾和蔓草中,原先的房屋都已不见了。看来是鬼魅喜欢这个少年的美貌,变成女子来诱惑他。他觉得有好处就主动凑过去,反而中了圈套,这个少年自讨苦吃也是活该。
先师赵横山先生,年轻时在西湖边读书,因为寺院楼上幽静,就在楼上安置了床铺。夜里听到室内有窸窣声,像是有人走动,就厉声喝问道:“是鬼还是狐?为什么来骚扰我?”过了一会儿听到吞吞吐吐的轻声回答:“我是鬼也是狐。”又问:“鬼就是鬼,狐就是狐,怎么会又是鬼又是狐呢?”过了好久,对方才又回答说:“我本来是几百年的老狐,内丹已经炼成,不幸被我的同类扼死,盗了我的丹。我的灵魂滞留在这里,就成狐狸界的鬼了。”又问:“为何不到阴司告状呢?”答道:“凡是通过吐纳导引而炼成的丹,就如血、气附着在人身上一样,融合为一体,不是外来之物,别人是盗不走的;而通过采补之术炼成的丹,就像抢劫来的财宝,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,所以别人可以杀了而把丹吸走。我媚惑人取得精气,伤了很多人。杀人者该杀,我被杀死是罪有应得,即使向神明告状,神明也不会审理。因此宁可悲悲切切住在这里。”又问:“你住在这座楼上,有什么打算?”答道:“本打算销声匿迹,修炼太阴炼形之法。因为您阳气太盛,熏烤得我阴魂不宁,所以出来向您哀求,请让我们各自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吧。”说完,只听到磕头的声音,再问就不回答了。先生第二天就搬了出来。他曾举这个例子告诫学生道:“谋取不该属于你的东西,最终还是得不到的,而且刚巧是害了自己。真是可怕啊!”
【原文】
从兄万周言:交河有农家妇,每归宁,辄骑一驴往。驴甚健而驯,不待人控引即知路。或其夫无暇,即自骑以行,未尝有失。一日,归稍晚,天阴月黑,不辨东西。驴忽横逸,载妇秫田中,密叶深处,迷不得返。半夜,乃抵一破寺,惟二丐者栖庑下。进退无计,不得已,留与共宿。次日,丐者送之还。其夫愧焉,将鬻驴于屠肆。夜梦人语曰:“此驴前世盗汝钱,汝捕之急,逃而免。汝嘱捕役絷其妇,羁留一夜。今为驴者,盗钱报;载汝妇入破寺者,絷妇报也。汝何必又结来世冤耶?”惕然而寤,痛自忏悔,驴是夕忽自毙。
奴子任玉病革时,守视者夜闻窗外牛吼声,玉骇然而殁。次日,共话其异。其妇泣曰:“是少年尝盗杀数牛,人不知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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