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 如是我闻四 第2节原文解释
沧州瞽者蔡某,每过南川楼下,即有一叟邀之弹唱,且对饮。渐相狎,亦时到蔡家共酌。自云姓蒲,江西人,因贩磁到此。久而觉其为狐,然契分甚深,狐不讳,蔡亦不畏也。
会有以闺阃蜚语涉讼者,众议不一。偶与狐言及,曰:“君既通灵,必知其审。”狐艴然曰:“我辈修道人,岂干预人家琐事?夫房帏秘地,男女幽期,暧昧难明,嫌疑易起。一犬吠影,每至于百犬吠声。即使果真,何关外人之事?乃快一时之口,为人子孙数世之羞,斯已伤天地之和,召鬼神之忌矣。况杯弓蛇影,恍惚无凭,而点缀铺张,宛如目睹。使人忍之不可,辩之不能,往往致抑郁难言,含冤毕命。其怨毒之气,尤历劫难消。苟有幽灵,岂无业报?恐刀山剑树之上,不能不为是人设一坐也。汝素朴诚,闻此事自当掩耳,乃考求真伪,意欲何为?岂以失明不足,尚欲犁舌乎?”投杯径去,从此遂绝。蔡愧悔,自批其颊,恒述以戒人,不自隐匿也。
【翻译】
他正想叩问一下自己的将来,忽然被炮声惊醒。后来,他常用这件事告诫部下说:“我临阵时每当想起这番话,就觉得捐躯战场,轻如鸿毛。”
《夜灯丛录》记载谢梅庄写戆子的故事,却不知道这个戆子姓卢名志仁,大概作者没见过谢梅庄的原作《戆子传》,仅仅根据传闻而已。京兆尹霍易书,戍守癸苏图时,他的轿夫王二与故事中的卢志仁相类似。后来王二死在塞外,霍易书哭得很悲伤。一天晚上,霍易书忽听见帐外有人说:“羊被偷了,赶快向西北面追。”出来一看,果然不错。他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,很像是王二的亡魂发出的。霍易书有个仆人,正准备辞别离去,那天目睹了这件怪事,就解开行李不走了。他对同伴说:“我怕冥冥之中的王二笑话我。”
沧州有个盲人蔡某,每次经过南川楼下,就有个老者请他弹唱,并且请他一起喝酒。两人渐渐熟识起来,那个老者也经常到蔡家对酌。老者自称姓蒲,江西人,因为贩卖磁器到了这里。时间长了,蔡某察觉他是个狐精,但交情已经很深,狐精不隐讳,蔡某也不惧怕。
当时有人为了男女情事流言蜚语打官司,人们议论纷纷。蔡某偶尔与狐精谈及此事,说:“你既然能通灵,肯定知道其实情。”狐精不高兴地说:“我们是修道的,怎么能干预别人的家庭琐事?闺房秘地,男女幽会,本来就是众人不可能明明白白知道的,容易产生嫌疑。一只狗看到影子吠叫,常常引得一百只狗听见了一起吠叫。即使真有其事,和外人又有什么相干?图一时之快意而说出来,让别人家子孙几代都蒙羞,这已经伤了天地之间的和气,招来鬼神的忌恨。何况杯弓蛇影,毫无凭据,却添油加醋,好像是亲眼目睹一样。让别人既不能忍受,又不能辩解,往往导致抑郁难言,含冤丧命。这种怨恨之气,更是过了几辈子也难消除。如果有幽灵,难道就没有业报?恐怕刀山剑树上,不能不为这种人安排一个位置啊。你向来质朴诚实,听到这种事本该掩耳,却还要查问真伪,你想要干什么?难道是因为失明还不够,还想被割舌头吗?”狐精说罢,扔下杯子就径直走开了,从此绝迹不来。蔡某又惭愧又悔恨,自己打自己的嘴巴,常讲这事以告诫别人,毫不隐晦。
【原文】
舅氏张公梦征言:所居吴家庄西,一丐者死于路,所畜犬守之不去。夜有狼来啖其尸,犬奋啮不使前;俄诸狼大集,犬力尽踣,遂并为所啖。惟存其首,尚双目怒张,眦如欲裂。有佃户守瓜田者亲见之。又程易门在乌鲁木齐,一夕,有盗入室。已逾垣将出,所畜犬追啮其足。盗抽刃斫之,至死啮终不释,因就擒。时易门有仆,曰龚起龙,方负心反噬。皆曰程太守家有二异:一人面兽心,一兽面人心。
余在乌鲁木齐日,骁骑校萨音绰克图言:曩守红山口卡伦,一日将曙,有乌哑哑对户啼。恶其不吉,引骹矢射之。噭然有声,掠乳牛背上过,牛骇而奔,呼数卒急追。入一山坳,遇耕者二人,触一人仆。扶视无大伤,惟足跛难行。问其家不远,共舁送归。入室坐未定,闻小儿连呼“有贼”!同出助捕,则私逃遣犯韩云。方逾垣盗食其瓜,因共执焉。使乌不对户啼,则萨音绰克图不射;萨音绰克图不射,则牛不惊逸;牛不惊逸,则不触人仆;不触人仆,则数卒不至其家;徒一小儿见人盗瓜,其势必不能执缚。乃辗转相引,终使受絷伏诛。此乌之来,岂非有物凭之哉?盖云本剧寇,所劫杀者多矣。尔时虽无所睹,实与刘刚遇鬼因果相同也。
又佐领额尔赫图言:曩守吉木萨卡伦,夜闻团焦外呜呜有声。人出逐,则渐退;人止则止,人返则复来。如是数夕。一戍卒有胆,竟操刃随之,寻声迤逦入山中,至一僵尸前而寂。视之有野兽啮食痕,已久枯矣。卒还以告,心知其求瘗也,具棺葬之,遂不复至。夫神识已离,形骸何有?此鬼沾沾于遗蜕,殊未免作茧自缠。然蝼蚁鱼鳖之谈,自庄生之旷见,岂能使含生之属,均如太上忘情。观于兹事,知棺衾必慎,孝子之心;胔骼必藏,仁人之政。圣人通鬼神之情状,何尝谓魂升魄降,遂冥漠无知哉?
【翻译】
舅舅张梦征先生讲:他住的吴家庄西,有个乞丐死在路上,乞丐养的狗守着他的尸体不离开。夜晚有狼来吃尸体,狗奋力拼咬逼得狼不能靠近;不一会儿,群狼聚集而至,狗筋疲力尽倒下,终于和主人一道也被狼吃掉了,只剩下一个头,仍然双眼怒睁欲裂。有个守瓜田的佃户亲眼看见了。又有,程易门在乌鲁木齐时,一天晚上,有个强盗进了他的住所。要跳墙逃出去时,被程家养的狗追上去咬住了脚。强盗抽刀猛砍,狗直到被砍死也没松口,强盗因此被捉住了。当时,程易门家有个叫龚起龙的仆人,忘恩负义诬害主人。人们都说,程太守家有两怪:一个人面兽心,一个兽面人心。
我在乌鲁木齐时,听骁骑校萨音绰克图说:以前他驻守红山口哨卡,有一天天将亮时,有只乌鸦对着门哑哑啼叫。他讨厌乌鸦叫不吉利,就拉弓搭箭射它。乌鸦怪叫一声,从奶牛背上掠过飞去,牛受了惊吓狂奔,他急忙招呼几个士兵追赶。追进一个山坳,遇见两个耕地的农夫,牛把其中一人撞倒了。扶起来一看,没有大伤,只是崴脚了难以行走。询问到农夫家离这儿不远,就一起搀扶送他回家。进了农夫家门还没坐定,就听见一个小孩连呼“有贼”!士兵们出门追捕,竟是在逃犯韩云。韩云正好跳过墙来偷瓜吃,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捉住了他。假使乌鸦不对着门啼叫,萨音绰克图不会射它;萨音绰克图不射乌鸦,牛就不会狂奔;牛不奔逃,就不会撞倒农夫;不撞倒农夫,士兵也不会到农夫家;如果只是一个小孩看见有人偷瓜,也不可能把盗贼捉住。就这样转辗牵扯,终于使盗贼被捕受到制裁。这只乌鸦的到来,莫非是受了什么东西引导?韩云本来是个大盗,被他抢劫杀掉的人不少。他当时虽然没有看到什么,但实际上与刘刚遇鬼的因果报应是一样的。
又听佐领额尔赫图说:以前他驻守吉木萨哨卡时,有几天夜里听见窝棚外有“呜呜”的声音。人出来追,声音就渐渐退远;人停止追逐,声音就停下,人返回窝棚,声音又来了。这种情况持续了几个晚上。一个胆大的士兵,竟提着刀跟随着声音追寻下去,七拐八绕进入山坳,到了一具僵尸前,声音停止了。看那具僵尸上有野兽啃咬的痕迹,早已干枯了。士兵回来后报告所见,额尔赫图明白这是僵尸求葬,就置备棺材把僵尸埋葬了。此后那呜呜声就再没出现。人死后灵魂离开了,还要形骸干什么?这个鬼念念不忘自己的遗体,未免是作茧自缚。然而,在土就喂蝼蚁,在水就让鱼鳖吃,这些论调本来是庄子的旷达观念,怎么可能使芸芸众生都像老子那样忘情忘我呢?从这件事情可见,棺殓必须郑重,体现孝子的心;死人遗骨必须掩埋是仁人应有的德政。圣人通晓鬼神的情感和心境,何曾说过人死后魂升魄降,就冥冥无知觉了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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