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三 槐西杂志三 第14节原文解释
先太夫人的奶妈廖老婆子说:四月二十八日,是沧州的庙会,进香的妇女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。有个年轻人这一天傍晚时,在城外遇见一辆牛车向东驶去,上面载着两个女子,都很漂亮,不像是农家妇女的衣服装束。年轻人猜想她们也许是大户人家的眷属,却又不应该身边不带丫鬟或老妈子,而且大户人家的内眷不应该坐敞篷车。他正寻思着,车上一个女子掉下个红色手绢包,里面似乎包着几百文钱,那两个女子和车夫却都不回头。这个年轻人生性淳朴敦厚,担心追索起来麻烦,也就没有去拾。回到家,年轻人告诉母亲,母亲还埋怨他太痴。过了半年,邻村的一个年轻人被两个狐精媚惑,得了痨病死了。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说:“正是因为捡了手绢包,狐精来讨手绢包,相互调情才苟合的。”这个年轻人的母亲听了,恍然大悟说:“我这才知道,被说成痴呆的人并不真的痴呆,说成不痴呆的人才真是痴呆。”
【原文】
有纳其奴女为媵者,奴弗愿,然无如何也。其人故隶旗籍,亦自有主。媵后生一女,年十四五。主闻其姝丽,亦纳为媵。心弗愿,亦无如何也。喟然曰:“不生此女,无此事。”其妻曰:“不纳某女,自不生此女矣。”乃爽然自失。
又亲串中有一女,日构其嫂,使受谯责不聊生。及出嫁,亦为小姑所构,日受谯责如其嫂。归而对嫂挥涕曰:“今乃知妇难为也。”天道好还,岂不信哉!
又一少年,喜窥妇女,窗罅帘隙,百计潜伺。一日醉寝,或戏以膏药糊其目。醒觉肿痛不可忍,急揭去,眉及睫毛并拔尽;且所糊即所蓄媚药,性至酷烈,目受其薰灼,竟以渐盲。
又一友好倾轧,往来播弄,能使胶漆成冰炭。一夜酒渴,饮冷茶。中先堕一蝎,陡螫其舌,溃为疮。虽不致命,然舌短而拗戾;语言不复便捷矣。此亦若或使之,非偶然也。
先师陈文勤公言:有一同乡,不欲著其名,平生亦无大过恶,惟事事欲利归于己,害归于人,是其本志耳。一岁,北上公车,与数友投逆旅。雨暴作,屋尽漏。初觉漏时,惟北壁数尺无渍痕。此人忽称感寒,就是榻蒙被取汗。众知其诈病,而无词以移之也。雨弥甚,众坐屋内如露宿,而此人独酣卧。俄北壁颓圮,众未睡皆急奔出;此人正压其下,额破血流,一足一臂并折伤,竟舁而归。此足为有机心者戒矣。因忆奴子于禄,性至狡。从余往乌鲁木齐,一日早发,阴云四合。度天欲雨,乃尽置其衣装于车箱,以余衣装覆其上。行十馀里,天竟放晴,而车陷于淖,水从下入,反尽濡焉。其事亦与此类,信巧者造物之所忌也。
【翻译】
有个人收奴仆的女儿为侍妾,奴仆不愿意,但也没有办法。这个人属旗籍,也有主人。侍妾后来生了个女儿,长到十四五岁。主人听说姑娘长得漂亮,就收为侍妾。这个人心里不愿意,也没有什么办法。只有长叹说:“不生这个女儿,就没有这件事。”他妻子说:“不收奴仆女儿做侍妾,自然不会生下这个女儿了。”这个人茫然若失。
又,有个亲戚的女儿,经常嘀嘀咕咕说她嫂子的坏话,让嫂子老是挨骂,过不上一天好日子。这个女儿出嫁后,也常常被小姑嘀咕,像嫂子一样经常挨骂。她回娘家时对着嫂子流泪说:“今天才知道做媳妇的艰难呀!”按上天的道理,什么行为得什么报应,难道不是这样吗?
又,有个年轻人,喜欢偷看女人,从窗缝门缝帘子的缝隙,千方百计偷看。有一天他喝醉了睡觉,有人开玩笑地用膏药糊住他的眼睛。他醒来后眼睛又肿又痛,无法忍受,连忙把膏药揭掉,结果把眉毛和睫毛都拔光了;而且,糊在眼睛上的原来是年轻人收藏的春药,药性很厉害,眼睛受到药物的熏烘灼烧,竟然因此渐渐失明了。
又,有个人喜欢整人,来来回回搬弄是非,能使很亲密的朋友都变得冰炭不相容。有天夜里喝酒过后口渴,他就喝冷茶。茶杯里先前刚掉进一只蝎子,猛然间螫了他的舌头,后来溃烂成疮。虽然不至于伤害性命,但舌头从此粗短僵硬,说话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敏捷了。这也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使,而不是偶然的。
先师陈文勤先生说:他有个同乡,这里不便说出他的名字,一生没什么大过错,只是事事总要把好处归自己,害处归别人,这是他一贯的为人。有一年参加科举考试,他和几个朋友投宿旅店。突然下起大雨,屋子全都漏了。开始时,只有紧靠北墙的几尺地方没有水痕。这人忽然说着了凉,就躺在北墙根的床上蒙被发汗。大家知道他是装病,但没有什么理由让他移开。雨越下越大,大家就像坐在露天一样,而这个人却独自酣睡。不一会儿,北墙倒塌,众人没睡,都急忙跑了出去;这个人正好被压在墙下,砸得头破血流,一条腿一条胳膊都被压断了,被抬了回去。这件事足以让有机诈心的人引为借鉴。由此我想起家奴于禄,为人十分奸猾。他跟随我去乌鲁木齐,一天早晨出发,阴云四合。他估计天将要下雨,就把自己的衣服行李全都放在车箱里,把我的衣服行李盖在上面。走了十几里,天气忽然放晴,但是车轮陷在泥坑里,泥水从车下渗进来,反而把他的衣服全都浸湿了。这件事和上面那件事相似,可见机心巧诈是造物主所忌恨的。
【原文】
沈淑孙,吴县人,御史芝光先生孙女也。父兄早卒,鞠于祖母。祖母,杨文叔先生妹也,讳芬,字瑶季,工诗文,画花卉尤工。故淑孙亦习词翰,善渲染。幼许余侄汝备,未嫁而卒。病革时,先太夫人往视之。沈夫人泣呼曰:“招孙, 其小字也。 尔祖姑来矣,可一相认也。”时已沉迷,犹张目视,泪承睫,举手攀太夫人钏,解而与之,亲为贯于臂,微笑而瞑。始悟其意欲纪氏物敛也。初病时,自知不起,画一卷,缄封甚固,恒置枕函边,问之不答。至是亦悟其留与太夫人,发之,乃雨兰一幅,上题曰:“独坐写幽兰,图成只自看。怜渠空谷里,风雨不胜寒。”盖其家庭之间,有难言者,阻滞嫁期,亦是故也。太夫人悲之,欲买地以葬。姚安公谓于礼不可,乃止。后其柩附漕舶归,太夫人尚恍惚梦其泣拜云。
王西侯言:曾与客作都四夜行淮镇西,倦而少憩。闻一鬼遥呼曰:“村中赛神,大有酒食,可共往饮啖。”众鬼曰:“神筵那可近?尔勿造次。”呼者曰:“是家兄弟相争,叔侄互轧,乖戾之气,充塞门庭,败征已具,神不享矣。尔辈速往,毋使他人先也。”西侯素有胆,且立观其所往。鬼渐近,树上系马皆惊嘶。惟见黑气濛濛,转绕从他道去,不知其诣谁氏也。夫福以德基,非可祈也;祸以恶积,非可禳也。苟能为善,虽不祭,神亦助之;败理乱常,而渎祀以冀神佑,神受赇乎?
【翻译】
沈淑孙,吴县人,是御史沈芝光先生的孙女。她的父亲、兄长死得早,由祖母抚养。她的祖母是杨文叔先生的妹妹,名字叫芬,字叫瑶季,擅长诗文,画花卉尤其精美。所以,淑孙的诗词文章都不错,画花卉尤其画得好。她小的时候许配给我侄子纪汝备,没等出嫁就死了。病危的时候,我母亲去看望她。沈夫人哭着呼唤说:“招孙, 她的小名。 你祖婆婆来了,你睁眼认认。”当时她已经昏迷,还强睁开眼睛,睫毛上挂着泪,抬起手抓着我母亲的手镯,母亲摘下手镯亲自为她套在手腕上,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。这才明白她是打算带着纪家的东西入土。她刚生病的时候,自知将一病不起,画了一幅卷轴,封得非常严实,总是放在枕头边,问她也不回答。到这时也就明白她是留给祖婆婆的,打开卷轴看,是一幅雨中兰花图,上面题写道:“独坐写幽兰,图成只自看。怜渠空谷里,风雨不胜寒。”大概说因为她的家庭之间有难言之隐,耽误了嫁期,也是这个原因。我母亲悲怜她,打算买块地葬她。我父亲姚安公说,按礼法不能这么做,我母亲也就作罢了。后来,她的灵柩搭运货船运送回去,母亲还恍恍惚惚梦见她哭着拜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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