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六 姑妄听之二 第11节原文解释
潘南田画风俊逸,但是性情孤僻,常常借酒在筵席上骂人,狂放落拓不合时宜。他为我画了一幅梅花横幅,我题了一首绝句:“水边篱落影横斜,曾在孤山处士家。只怪樛枝蟠似铁,风流毕竟让桃花。”不过是开开玩笑。后来我从军塞外,侍姬们因为这幅画色调黯淡,后来用一幅桃花图把它换掉了。这么说细微小事,也似乎都事先安排好了。
青县的王恩溥,是我祖母张太夫人奶妈的孙子。一天夜里,他从兴济回来,正好月光明亮,照得像白昼一般,看见一棵大树下,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喝酒,桌上杯盘狼藉。一个年轻人起身邀他入座,一个老翁嗔怪年轻人说:“素不相识,不要恶作剧。”又严肃地对王恩溥说:“您得赶快走,我们都不是人,时间长了,恐怕这帮孩子对您不利。”王恩溥吓坏了,狼狈不堪转身逃走,跑到家时,气急败坏几乎动不了了。后来,王恩溥到一个亲戚家吊唁,突然见到了那个曾经在树下饮酒的老翁,他吓倒在地差点儿昏过去,只是连连喊叫:“鬼!鬼!”老者笑着把他扶起来,说:“老朽平日贪杯,天天喝不够。那天恰逢月明之夜,应邻居邀请,当时酒已经不多了,您来了,我怕再增加一个人无法尽兴,所以编了个瞎话把您支走。您还信以为真了呀!”在场的宾客都笑倒了,其中有一个客人亲眼目赌当时的场景,常常跟人们说起。一天夜里,这个客人偶然路过一座废弃的祠堂,见几个人闹哄哄地饮酒取乐,也有人邀他入席。他觉得酒味不对,心里正惊疑不定,却被群鬼挤进了深深的泥潭,群鬼已化作荧荧磷火散去了。直到天亮,他才被下地干活的人从泥坑里救了出来。从此他吓破了胆,反而怀疑王恩溥见到的是真鬼。后来他再遇见那个老翁,居然不敢交谈。这件事,是表兄张自修对我说的。
【原文】
戴君恩诏则曰实有此事,而所传殊倒置。乃此客先遇鬼,而恩溥闻之。偶夜过某村,值一多年未晤之友,邀之共饮。疑其已死,绝裾奔逃。后相晤于姻家,大遭诟谇也。二说未审孰是。然由张所说,知不可偶经一事,遂谓事事皆然,致失于误信;由戴所说,知亦不可偶经一事,遂谓事事皆然,反败于多疑也。
李秋崖言:一老儒家,有狐居其空仓中,三四十年未尝为祟。恒与人对语,亦颇知书;或邀之饮,亦肯出,但不见其形耳。老儒殁后,其子亦诸生,与狐酬酢如其父。狐不甚答,久乃渐肆扰。生故设帐于家,而兼为人作讼牒。凡所批课文,皆不遗失;凡作讼牒,则甫具草辄碎裂,或从手中掣其笔。凡脩脯所入,毫厘不失;凡刀笔所得,虽扃锁严密,辄盗去。凡学子出入,皆无所见;凡讼者至,或瓦石击头面流血,或檐际作人语,对众发其阴谋。生苦之,延道士劾治。登坛召将,摄狐至。狐侃侃辩曰:“其父不以异类视我,与我交至厚。我亦不以异类自外,视其父如弟兄。今其子自堕家声,作种种恶业,不陨身不止。我不忍坐视,故挠之使改图;所攫金皆埋其父墓中,将待其倾覆,周其妻子,实无他肠。不虞炼师之见谴,生死惟命。”道士蹶然下座,三揖而握其手曰:“使我亡友有此子,吾不能也;微我不能,恐能者千百无一二。此举乃出尔曹乎!”不别主人,太息径去。其子愧不自容,誓辍是业,竟得考终。
【翻译】
戴恩诏则说,确有其事,只不过事情的前后顺序被弄颠倒了。应该是那个客人先遇到了鬼,王恩溥后来听说了这件事。此后不久,王恩溥夜间路过某村,偶然遇到一位多年没见的老朋友,这位朋友邀请他一道饮酒。他猜疑此人已经去世,就扯断衣襟逃走了。后来,王恩溥在亲戚家又遇到这个人,被痛骂了一顿。这两种说法,不知哪一种对。如果按照张自修所说的,人们不应该偶尔经历了一件事,就认为事事都是如此,以致因为误信而造成过失;从戴恩诏的说法,也可知人们不应该偶尔经历了一件事,就认为事事都是如此,反而因为多疑而造成过失。
李秋崖说:一个老儒生,他家的空仓库里住着个狐精,三四十年从未作过怪。狐精常跟人对话,也很有学问;有时请他喝酒,他也出来,但是看不见它的形体。老儒去世了,他的儿子也是个秀才,与狐精的交往,跟父亲在世时一样。可是狐精不怎么搭理他,后来渐渐开始骚扰起来。秀才一直在家设私塾教书,兼职帮人写状子。凡是他批改学生的功课,一件也不丢失;凡是他写的状子,却刚写完草稿纸张就碎裂,或者从手中把笔抽走。凡是他讲学的收入,一毫一厘也不丢;凡是写状子得来的钱,即便是装进箱子锁得严密也会被偷走。凡是学生出入,都看不到什么特别的变故;凡是打官司的来,有时被瓦片石头打得头破血流,有时狐精在房檐上说话,当众揭露来人的阴谋。秀才受不了,请道士来镇治。道士登坛招来神将,把狐精拘来。狐精理直气壮地辩解说:“他父亲不把我当成异类,与我交情很深。我也不因为自己是异类就见外,我把他父亲当做兄弟。如今他儿子自己败坏这个家的名声,做出种种坏事来,不毁了自己不罢休。我不忍心看着不管,所以给他捣乱想让他改悔;我偷他的钱,都埋在他父亲的墓里,等他将来败了家,用来周济他的妻子儿女,实在没有别的目的。不料遭到法师的责难,我的生死就听天由命吧。”道士一跃跳下座位,作了三个揖,握住狐精的手说:“如果是我去世的老朋友有这样的儿子,我做不到像你这样;不仅仅是我做不到,恐怕千百人中也没有一两个能做得到。这样的举动竟然出于你们这个族类么!”道士也不和老儒的儿子告别,叹息着径直离去。老儒的儿子惭愧得无地自容,发誓再也不帮人写状子,后来得以善终。
【原文】
乾隆丙辰、丁巳间,户部员外郎长公泰有仆妇,年二十馀,中风昏眩,气奄奄如缕,至夜而绝。次日,方为营棺敛,手足忽动,渐能屈伸,俄起坐,问:“此何处?”众以为犹谵语也。既而环视室中,意若省悟,喟然者数四,默默无语,从此病顿愈。然察其语音行步,皆似男子;亦不能自梳沐,见其夫若不相识。觉有异,细诘其由。始自言本男子,数日前死。魂至冥司,主者检算未尽,然当谪为女身,命借此妇尸复生。觉倏如睡去,倏如梦醒,则已卧板榻上矣。问其姓名里贯,坚不肯言,惟曰事已至此,何必更为前世辱。遂不穷究。
【翻译】
乾隆丙辰、丁巳年间,户部员外郎长泰公家有个仆人的妻子,年纪二十多岁,突然受了风邪昏迷,只剩下一丝气息,到晚上就死了。第二天,人们正在整理棺材准备收殓,她的手脚忽然动起来,渐渐能屈能伸,不一会儿坐起来,问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人们还以为她在说胡话。接着她把房间里四下打量了一遍,神情好像已经明白什么,连连叹气,默默无语,从此病一下子全好了。但是看她讲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,都像男子;而且她自己不会梳头理妆,见到她的丈夫,似乎根本不认识。大家觉得异常,仔细问她什么原因。她才说自己本来是个男人,几天前死了。魂灵到了阴间地府,管事的查出寿命还没有结束,然而应当贬为女身,让他就借这家女人的尸体复生。只觉得好像一下子睡过去,忽然梦醒,就已经躺在板床上了。人们问她的姓名和籍贯,她坚决不肯讲,只是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,何必还要给前世带来羞辱。人们也就不刨根问底了。
【原文】
初不肯与仆同寝,后无词可拒,乃曲从;然每一荐枕,辄饮泣至晓。或窃闻其自语曰:“读书二十年,作官三十馀年,乃忍耻受奴子辱耶?”其夫又尝闻呓语曰:“积金徒供儿辈乐,多亦何为?”呼醒问之,则曰未言。知其深讳,亦姑置之。长公恶言神怪事,禁家人勿传,故事不甚彰,然亦颇有知之者。越三载馀,终郁郁病死。讫不知其为谁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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