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九 滦阳续录一 第6节原文解释
赵鹿泉前辈说:吕城是吴国大将吕蒙建筑的。河两岸有两座庙,一座祭祀唐代的汾阳王郭子仪,这已经叫人莫明其妙;另一座祭祀袁绍部将颜良,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当地人去颜良庙祈祷,很灵验。周围十五里以内的地方,不能有关帝庙,若是建了关帝庙就有祸患。有个县令不信,在颜良庙庙会时,亲自去看,故意叫伶人演《三国志》杂剧。结果狂风骤起,把芦棚上的苫盖卷到空中,绞成一团,然后飞掷下来,伶人有的被砸死了;之后,方圆十五里之内,瘟疫流行,人畜死亡;县令也大病一场,差点儿死了。
【原文】
余谓两军相敌,各为其主,此胜彼败,势不并存。此以公义杀人,非以私恨杀人也。其间以智勇之略,败于意外者,其数在天,不得而尤人。以驽下之才,败于胜己者,其过在己,亦不得而尤人。张睢阳厉鬼杀贼,以社稷安危,争是一郡,是为君国而然,非为一己而然也。使功成事定之后,殁于战阵者皆挟以为仇,则古来名将,无不为鬼所殛矣,有是理乎!且颜良受歼已久,越一二千年,曾无灵响,何忽今日而为神?何忽今日而报怨?揆以天理,殆必不然。是盖庙祝师巫,造为诡语,山妖水怪,因民听荧惑而依托之。刘敬叔《异苑》曰:“丹阳县有袁双庙,真第四子也。真为桓宣武诛,便失所在。太元中,形见于丹阳,求立庙。未即就功,大有虎灾。被害之家,辄梦双至,催功甚急。百姓立祠,于是猛暴用息。常以二月晦,鼓舞祈祠,其日恒风雨。至元嘉五年,设奠讫,村人邱都于庙后见一物,人面鼍身,葛巾,七孔端正而有酒气。未知为双之神,为是物凭也。”余谓来必风雨,其为水怪无疑,然则是事古有之矣。
舅氏张公梦征 亦字尚文,讳景说。 言:沧州吴家庄东一小庵,岁久无僧,恒为往来憩息也。有月作人,每于庵前遇一人招之坐谈,颇相投契。渐与赴市沽饮,情益款洽。偶询其乡贯居址,其人愧谢曰:“与君交厚,不敢欺,实此庵中老狐也。”月作人亦不怖畏,来往如初。一日复遇,挈鸟铳相授曰:“余狎一妇,余弟亦私与狎,是盗嫂也。禁之不止,殴之则余力不敌,愤不可忍,将今夜伺之于路岐,与决生死。闻君善用铳,俟交斗时,乞发以击彼,感且不朽。月明如昼,君望之易辨也。”月作人诺之,即所指处伏草间。既而私念曰:“其弟无礼,诚当死,然究所媚之外妇,彼自有夫,非嫂也。骨肉之间,宜善处置,必致之死,不太忍乎?彼兄弟犹如此,吾时与往来,倘有睚眦,虑且及我矣。”因乘其纠结不解,发一铳而两杀之。《棠棣》之诗曰:“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”家庭交构,未有不归于两伤者。舅氏恒举此事为子侄戒,盖是人负两狐归,尝目睹也。
【翻译】
我认为,两军相互为敌,各自都为自己的主君而战,这边胜了那边就要败,势不两立。这是因公义而杀人,而不是以私恨杀人。有人智勇双全,却意外失败了,这是天意,不能怨别人。而有人才智低下,败在强过自己的人手下,那是自己的过错,也不能怪罪别人。张巡声称变成厉鬼杀敌人,为了国家的安危而争夺这个郡,是为了国家和君王,而不是为了自己。假如大功告成之后,死在战场上的人都挟仇报复,那么自古以来的名将,都要被怨鬼索命,有这种道理么!况且颜良被杀已经很久了,一两千年间,他都无声无息,如今为什么忽然成神?为什么今天才来报复?根据天理揣度,可以说肯定不是这么回事。那么就有可能是庙祝巫师危言耸听,山妖水怪借百姓迷信而假托颜良的名字作怪。刘敬叔在《异苑》中说:“丹阳县有个袁双庙,袁双是东晋袁真的第四子。袁真被桓温杀了,袁双不知哪儿去了。到了孝武帝太元年间,袁真在丹阳显灵,要求给他立庙。还没有建成时,就闹起虎灾来。被害人的家眷梦见袁双来,催促赶紧修建。百姓们建了庙,各种虎灾就停止了。百姓常在阴历二月末,在庙里打鼓跳舞祈祷,这一天常常刮风下雨。元嘉五年,祭奠完毕,村民邱都在庙后看见一个怪物,人头鳄鱼身,头戴葛巾,嘴眼鼻耳等七窍端正而满身酒气。不知这是袁双的神灵,还是假冒袁双的怪物。”我认为怪物一来必有风雨,那么无疑是水怪,如此看来,这种事古时候就有过了。
我舅舅张梦征 字尚文,名景说。 说:沧州吴家庄有座小庙,许多年没有和尚住了,常常成为往来行人休息的场所。有个打短工的,经常在庙外面遇到一个人招呼他坐下来聊聊,两人很投缘。渐渐地两人一起到街上买酒喝,关系也更加融洽。短工偶然问起对方的家乡住处,这个人却歉疚地说:“我与你交情很好,所以不敢骗你,其实我是庙里的老狐狸。”短工也不害怕,还是像以前一样和狐狸往来。有一天他们又相见了,老狐狸带了一支鸟枪交给短工说:“我与一个女人相好很长时间了,我弟弟也偷偷和她相好,这是抢嫂子啊。我禁止他不听,想打却打不过他,我咽不下这口气,决定今晚在岔路口等他,决一生死。听说你枪法很好,等我们决斗时,请你开枪打我弟弟,我会永世感谢你的。今晚月亮很亮,你很容易分辨我和弟弟。”短工答应了,就到狐狸指定的地方埋伏在草丛里。准备好了之后他又暗想:“弟弟不讲礼法实在该死,但是他喜欢的那个女人,到底还是有丈夫的,并不是嫂子。骨肉之亲,这种事应该好好处理,非得置于死地,不是太残忍了么?他们兄弟之间尚且这样,我经常和他来往,如果有些小的过节,肯定又该报复我了。”于是他趁他兄弟俩扭打在一起时,开了一枪把两只狐狸都打死了。《诗经·棠棣》中说:“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”家庭内部闹纠纷,没有不两败俱伤的。舅舅时常以此事为例教育后代,因为那个短工背着两只狐狸回来时,他曾亲眼看到过。
【原文】
司庖杨媪言:其乡某甲将死,嘱其妇曰:“我生无馀赀,身后汝母子必冻饿。四世单传,存此幼子。今与汝约:不拘何人,能为我抚孤则嫁之,亦不限服制月日,食尽则行。”嘱讫,闭目不更言,惟呻吟待尽。越半日,乃绝。有某乙闻其有色,遣媒妁请如约。妇虽许婚,以尚足自活,不忍行。数月后,不能举火,乃成礼。合卺之夜,已灭烛就枕,忽闻窗外叹息声。妇识其謦欬,知为故夫之魂。隔窗呜咽,语之曰:“君有遗言,非我私嫁。今夕之事,于势不得不然,君何以为祟?”魂亦呜咽曰:“吾自来视儿,非来祟汝。因闻汝啜泣卸妆,念贫故使汝至于此,心脾凄动,不觉喟然耳。”某乙悸甚,急披衣起曰:“自今以往,所不视君子如子者,有如日。”灵语遂寂。后某乙耽玩艳妻,足不出户。而妇恒惘惘,如有失,某乙倍爱其子以媚之,乃稍稍笑语。七八载后,某乙病死,无子,亦别无亲属。妇据其赀,延师教子,竟得游泮。又为纳妇,生两孙。至妇年四十馀,忽梦故夫曰:“我自随汝来,未曾离此。因吾子事事得所,汝虽日与彼狎昵,而念念不忘我,灯前月下,背人弹泪。我皆见之,故不欲稍露形声,惊尔母子。今彼已转轮,汝寿亦尽,馀情未断,当随我同归也。”数日果微疾,以梦告其子,不肯服药,荏苒遂卒。其子奉棺合葬于故夫,从其志也。程子谓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。是诚千古之正理,然为一身言之耳。此妇甘辱一身,以延宗祀,所全者大,似又当别论矣。杨媪能举其姓氏里居,以碎璧归赵,究非完美,隐而不书。悯其遇,悲其志,为贤者讳也。
【翻译】
我家的厨娘杨老婆子说:家乡的某甲临死时,嘱咐妻子说:“我活着时没有留下什么钱,死后你们母子一定要忍饥挨饿。我家四世单传,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儿子。今天我跟你约定:不管是什么人,只要愿意抚养我儿子的,你就可以嫁给他,也不必管丧期过没过,粮食吃完你就可以嫁过去。”嘱咐完了,某甲闭上眼不再说话,只是呻吟着等死。过了半天,他才死了。有个某乙听说某甲的女人颇有姿色,就请媒婆去她家提亲。某甲的女人答应了这门亲事,但是因为家里还有吃的,不忍心立刻就走。过了几个月,家里揭不开锅了,她才与某乙成了亲。合婚之夜,二人熄灯上床正要就寝,忽然听见窗外的叹息声。女人听出是某甲的声音,知道是前夫的鬼魂。隔着窗子哭着说:“您留下话让我改嫁,不是我私自嫁人。今天晚上的事,不过是势所必然,您为什么还要来作祟呢?”某甲的鬼魂也呜咽着说:“我是来看儿子的,并不是来作祟。刚才,因为见你抽抽答答哭着卸妆,我想到因为贫穷让你落到这般田地,心里觉得凄惨,不由得叹息。”某乙吓坏了,急忙披衣起床说:“从今以后,我如果不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,就像太阳下山一样沉下去。”窗外寂然无声不再说话了。后来,某乙因沉湎于妻子的美色,几乎足不出户。女人却总是怅然若失,某乙加倍疼爱她的儿子取悦她,才勉强笑着说话。过了七八年,某乙病死,他没有留下孩子,也没有其他亲属。女人依赖某乙的遗产,请了老师教儿子,儿子后来进入府学继续深造。后来,她又为儿子娶了媳妇,生了两个孙子。在她四十多岁时,忽然梦见前夫某甲对她说:“你初嫁某乙时,我就随你进了他家,多少年来一直没有离开此地。因为我儿子事事如愿,尽管你终日与某乙亲热恩爱,对我仍念念不忘,常于灯前月下,背着人独自落泪。这些我都看到了,因此我始终不露面,不出声,免得吓着你们母子。如今,某乙已经转轮托生,你的寿数也到了尽头,你与我馀情未断,该随我而去了。”几天后,那女人果然得了点儿小病,她把梦中的情形告诉儿子,她不肯服药,虚弱委顿离开了人世。她儿子准备棺木,将她与某甲合葬在一处,遂了他们的心愿。程颐先生说: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。”这的确是千古纯正之理,然而,这是就一个人自身来说的。那个女人甘于自己受辱,以延续前夫的后代,这是为了全其大义,所以应该另眼看待了。杨老婆子能够说出那个女人的姓名与籍贯,只是我认为,她毕竟是碎璧归赵,不能算作很完美,所以就隐去不写了。我怜悯她不幸的遭遇,悲叹她坚韧不拔的意志,为正人君子避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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