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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十一 滦阳续录三 第6节原文解释

【原文】

乃设机瓦沟,仰卧以听。半夜闻机发,有女子呼痛声。登屋寻视,一黑狐折股死矣。是夕闻屋上詈曰:“范玉何故杀我妾?”时邻有刘氏子为妖所媚,玉私度必是狐,亦还詈曰:“汝纵妾淫奔,不知自愧,反詈吾。吾为刘氏子除患也。”遂寂无语。然自是觉夜夜有人以石灰渗其目,交睫即来,旋洗拭,旋又如是。渐肿痛溃裂,竟至双瞽,盖狐之报也。其所见逊刘福荣远矣,一老成经事,一少年喜事故也。

门人有作令云南者,家本苦寒,仅携一子一僮,拮据往,需次会城。久之,得补一县,在滇中,尚为膏腴地。然距省窎远,其家又在荒村,书不易寄。偶得鱼雁,亦不免浮沉,故与妻子几断音问。惟于坊本搢绅中,检得官某县而已。偶一狡仆舞弊,杖而遣之。此仆衔次骨。其家事故所备知,因伪造其僮书云,主人父子先后卒,二棺今浮厝佛寺,当措赀来迎。并述遗命,处分家事甚悉。

初,令赴滇时,亲友以其朴讷,意未必得缺;即得缺,亦必恶。后闻官是县,始稍稍亲近,并有周恤其家者,有时相馈问者。其子或有所称贷,人亦辄应,且有以子女结婚者。乡人有宴会,其子无不与也。及得是书,皆大沮,有来唁者,有不来唁者。渐有索逋者,渐有道途相遇似不相识者。僮奴婢媪皆散,不半载,门可罗雀矣。既而令托入觐官寄千二百金至家迎妻子,始知前书之伪,举家破涕为笑,如在梦中。亲友稍稍复集,避不敢见者,颇亦有焉。

【翻译】

他就在瓦沟里设下了机关,仰面躺着听声音。半夜里,听到机关发动,有个女子喊痛。他爬上屋顶查看,只见一条狐狸断了后腿死了。这天夜里,他听见屋顶上骂道:“范玉为什么杀了我的妾?”当时邻居刘某的儿子被妖物媚惑,范玉估计肯定是这只狐狸,就回骂道:“你纵容妾私奔,自己不知羞愧,还来骂我。我是为刘家的儿子除害。”于是外面静下来没有了声音。但是,从此他夜夜都觉得有人往他眼睛里撒石灰,他一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人撒石灰,刚洗完眼睛,随即又被撒上了。后来,他的眼睛渐渐肿痛溃裂,竟然全瞎了,大概是狐狸报复。他的见识比刘福荣差远了,一个老成世故,一个年轻好事。

我有个门生在云南当县令,他的家境本来贫寒,赴任时只带了一个儿子一个书童,手头拮据,窘迫狼狈地到省城等候补缺。等了很久,补了个县令,在云南中部,还算是个富饶的县。但是这个县距离省城很远,他的家又在荒村,信也不好寄。偶然有了捎信的人,信也不免沉沉浮浮地到不了收信人手里,因此和妻子几乎断了音信。他的家人只能在坊刻本的官员名册中查到他在某县任官,也就这样了。这时,他有个奸诈狡猾的仆从营私舞弊,被他打了一顿赶走了。这个仆从对他恨之入骨。他对县令的家事很熟悉,就假冒那个家里带去的书童写信说,主人父子都已经先后去世,两口棺材都寄放在佛庙,应当借钱来迎接回家。同时还转述了主人的遗嘱,安排家事很细致。

当初,这个县令前往云南时,亲友因为他质朴老实、不善言辞,觉得他未必能补上官;即便补了官,也一定是不好的职位。后来听说他当了这个县的县令,才稍稍和他的家人亲近起来,有的还出钱周济,常常赠送东西、慰问他的家人。他的儿子有时向人借贷,对方也很痛快,而且有的还和他家攀亲。村里人的宴会,他的儿子都被邀请参加。仆从的这封信寄到,人们都大失所望,有来吊唁的,有不来吊唁的。渐渐地,还有来讨债的,有的在路上相遇,好像不认识。他家的僮仆丫鬟都散去了,不到半年,门庭冷落不见有人上门。不久,这位县令托进京晋见皇帝的官员把一千二百两银子带给家里,打算把妻子儿女接到云南去,全家人这才知道前一封信是假的,破涕为笑,好像在梦里一样。于是亲友们又渐渐凑上前来,也有避而不敢再见他家人的,这样的人还不少。

【原文】

后令与所亲书曰:“一贵一贱之态,身历者多矣;一贫一富之态,身历者亦多矣。若夫生而忽死,死逾半载而复生,中间情事,能以一身亲历者,仆殆第一人矣。”

门人福安陈坊言:闽有人深山夜行,仓卒失路。恐愈迷愈远,遂坐崖下,待天晓。忽闻有人语,时缺月微升,略辨形色,似二三十人坐崖上,又十馀人出没丛薄间。顾视左右皆乱冢,心知为鬼物,伏不敢动。俄闻互语社公来,窃睨之,衣冠文雅,年约三十馀,颇类书生,殊不作剧场白须布袍状。先至崖上,不知作何事。次至丛薄,对十馀鬼太息曰:“汝辈何故自取横亡,使众鬼不以为伍?饥寒可念,今有少物哺汝。”遂撮饭撒草间。十馀鬼争取,或笑或泣。社公又太息曰:“此邦之俗,大抵胜负之念太盛,恩怨之见太明。其弱者力不能敌,则思自戕以累人,不知自尽之案,律无抵法,徒自陨其生也。其强者妄意两家各杀一命,即足相抵,则械斗以泄愤,不知律凡杀二命,各别以生者抵,不以死者抵。死者方知悔之已晚,生者不知为之弥甚,不亦悲乎!”十馀鬼皆哭。俄远寺钟动,一时俱寂。此人尝以告陈生,陈生曰:“社公言之,不如令长言之也。然神道设教,或挽回其一二,亦未可知耳。”

【翻译】

后来县令给他的一个好友写信道:“一贵一贱的情态,亲身经历过的人很多;一穷一富的情态,亲身经历过的人也很多。至于活着忽然死了,死了半年又复活,这中间的情态,由一个人来亲身经历的,恐怕我是第一个。”

门生福安人陈坊说:福建有个人在深山夜里赶路,慌慌张张迷了路。他担心越走越远,就坐在山崖下面,等待天亮。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,当时下弦月刚刚升起,借助月光大致能够分辨出人的身影,好像有二三十人坐在山崖上面,又有十几个人在灌木丛中出没。他环顾左右都是乱坟堆,心里明白那些人一定是鬼怪,伏在那里不敢动弹。不一会儿,他听到那些人相互传告说土地神来了,偷偷地瞄了一眼,只见土地神衣帽整齐,三十多岁年纪,很像书生,完全不像剧场上白胡子穿布袍的形像。土地神先走到山崖上,不知做了什么事。后来走到灌木丛中,对十几个鬼叹息道:“你们为什么选择自杀,死于非命,使众鬼不愿与你们为伍?饥寒交迫确实可怜,现在带了一点儿东西给你们吃。”就抓起饭撒向草丛。十几个鬼争先恐后抢着吃,有的笑有的哭。土地神又叹息道:“这个地方的风俗,大约胜败的观念太强烈,恩怨的成见太分明。那些弱者赢不了强者,就想用自杀来拖累别人,却不懂得自杀的案子,法律是没有抵罪这一条的,只不过白白地断送自己的生命而已。那些强者胡乱猜测两家各杀了对方一条人命,也足以相互抵罪了,就械斗发泄私愤,却不懂得法律规定凡是杀死两条人命,要分别用活人来抵罪,而不是以死人来抵销。死了的人知道悔恨却为时已晚,活着的人不知这些就变本加厉,难道不可悲吗!”十几个鬼都哭起来。不一会儿,远处庙里的钟响了,周围立刻一片寂静。那个人曾将上述情况告诉陈生,陈生说:“土地神讲那些话,不如县令讲那些话更有效。然而,神灵施行教化,或许能够挽回一点儿损失,也未可知啊。”

【原文】

嘉庆丙辰冬,余以兵部尚书出德胜门监射。营官以十刹海为馆舍,前明古寺也。殿宇门径,与刘侗《帝京景物略》所说全殊,非复僧住一房佛亦住一房之旧矣。寺僧居寺门一小屋,余所居则在寺之后殿,室亦精洁。而封闭者多,验之,有乾隆三十一年封者,知旷废已久。余住东廊室内,气冷如冰,爇数炉不热,数灯皆黯黯作绿色。知非佳处,然业已入居,姑宿一夕,竟安然无恙。奴辈住西廊,皆不敢睡,列炬彻夜坐廊下,亦幸无恙。惟闻封闭室中,喁喁有人语,听之不甚了了耳。轿夫九人,入室酣眠。天晓,已死其一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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