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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十二 滦阳续录四 第6节原文解释

【原文】

门人王廷绍言:忻州有以贫鬻妇者。去几二载,忽自归,云初彼买时,引至一人家。旋有一道士至,携之入山,意甚疑惧。然业已卖与,无如何。道士令闭目,即闻两耳风飕飕。俄令开目,已在一高峰上。室庐华洁,有妇女二十馀人,共来问讯,云此是仙府,无苦也。因问:“到此何事?”曰:“更番侍祖师寝耳。此间金银如山积,珠翠锦绣、嘉肴珍果,皆役使鬼神,随呼立至。服食日用,皆比拟王侯。惟每月一回小痛楚,亦不害耳。”因指曰:“此处仓库,此处庖厨,此我辈居处,此祖师居处。”指最高处两室曰:“此祖师拜月拜斗处,此祖师炼银处。”亦有给使之人,然无一男子也。自是每白昼则呼入荐枕席,至夜则祖师升坛礼拜,始各归寝。惟月信落红后,则净褫内外衣,以红绒为巨绠,缚大木上,手足不能丝毫动;并以绵丸窒口,喑不能声。祖师持金管如箸,寻视脉穴,刺入两臂两股肉内,吮吸其血,颇为酷毒。吮吸后,以药末糁创孔,即不觉痛,顷刻结痂。次日,痂落如初矣。其地极高,俯视云雨皆在下。忽一日狂飚陡起,黑云如墨压山顶,雷电激射,势极可怖。祖师惶遽,呼二十馀女,并裸露环抱其身,如肉屏风。火光入室者数次,皆一掣即返。俄一龙爪大如箕,于人丛中攫祖师去。霹雳一声,山谷震动,天地晦冥。觉昏瞀如睡梦,稍醒,则已卧道旁。询问居人,知去家仅数百里,乃以臂钏易敝衣遮体,乞食得归也。忻州人尚有及见此妇者,面色枯槁,不久患瘵而卒。盖精血为道士采尽矣。据其所言,盖即烧金御女之士,其术灵幻如是,尚不免于天诛;况不得其传,徒受妄人之蛊惑,而冀得神仙,不亦颠哉!

【翻译】

我的门人王廷绍说:忻州有个人,穷得把老婆卖了。过了不到两年,这个女人忽然自己回了家,说是当初被卖之后,让人带到一户人家。不久来了个道士,带她进了深山,她很害怕。但自己已经被卖了,也没有办法。道士叫她闭上眼睛,刹那间,她听得耳边风声飕飕。不一会儿,道士让她睁开眼睛,她已经站在一座山峰顶上了。峰顶上的房舍屋宇华丽而整洁,里面有二十几个女人,一同来跟她打招呼,说这里是仙府,不会吃苦。她问:“让我到这儿,有什么事?”女人们答道:“轮流侍候祖师睡觉。此处金银堆积如山,珠宝玉器、绫罗绸缎、美味珍馐应有尽有,要用时,尽可以驱使鬼神去办,他们随叫随到。吃穿用度,可以跟王侯比。只是每个月需要经历一次小小的痛苦,也没什么害处。”然后指点着说:“这里是仓库,这里是厨房,这里是我们的住处,这里是祖师的居室。”她们指着最高处的两间屋子说:“这里是祖师拜月、拜北斗的地方,那里是祖师炼银的地方。”这里也有供驱使的仆人,但是没有一个男人。从此以后,女人白天被叫去侍奉祖师,到了夜晚,祖师登坛礼拜,女人们就各自回房就寝。只是在月经来潮之后,祖师扒光她们的衣服,然后用红绒大绳,将她们捆在大圆木上,手脚丝毫不能动转;再用棉团堵住她们的嘴,使她们无法出声。祖师拿着一根筷子一样的金管儿,在女人们身上找寻脉穴,刺入她们的两臂两腿的肉里,吮吸血液,既狠毒又残酷。吸完后,祖师用药末涂在她们的伤口上,立时就不觉得疼了,伤口也立即结了痂。第二天,结的痂脱落,皮肤就完好如初了。这座山峰的峰顶地势极高,俯看云雨都在山峰下面。忽然有一天狂风骤起,墨一般的黑云向山顶压下来,雷光电闪,在空中激烈地喷射,情势十分可怕。祖师惊慌失措,将二十几个女人都叫来赤裸着把他环抱在中间,就像肉体屏风一样。雷光电火几次冲进室内,都近不了他的身,闪了一下就回去了。不一会儿,一只簸箕大的龙爪伸了进来,在人丛中将祖师抓了去。接着,霹雳一声巨响,震动了山谷,天昏地暗。这个女人昏昏沉沉如同在做梦,稍稍清醒后,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路边了。询问当地人,她得知此地离家不过几百里,她用手镯换了几件破衣服遮蔽身体,一路要着饭回到了家里。忻州还有人见过这个女人,她面色枯槁,不久就得痨病而死了。大概她的精血已经被道士采吸一空。根据这女人所说的,可以断定,那个道士是烧金御女的方士,他的法术如此灵通虚幻,尚且不免被天庭诛杀;而那些没有得到真传,仅仅受骗子蛊惑就想成为神仙的人,不是癫狂了吗!

【原文】

江南吴孝廉,朱石君之门生也。美才夭逝,其妇誓以身殉,而屡缢不能死。忽灯下孝廉形见,曰:“易彩服则死矣。”从其言,果绝。孝廉乡人录其事征诗,作者甚众。余亦为题二律。而石君为作墓志,于孝廉之坎坷、烈妇之慷慨,皆深致悼惜,而此事一字不及。或疑其乡人之粉饰,余曰:“非也。文章流别,各有体裁。郭璞注《山海经》、《穆天子传》,于西王母事铺叙綦详。其注《尔雅·释地》,于‘西至西王母’句,不过曰‘西方昏荒之国’而已,不更益一语也。盖注经之体裁,当如是耳。金石之文,与史传相表里,不可与稗官杂记比,亦不可与词赋比。石君博极群书,深知著作之流别,其不著此事于墓志,古文法也,岂以其伪而削之哉!”余老多遗忘,记孝廉名承绂,烈妇之姓氏,竟不能忆。姑存其略于此,俟扈跸回銮,当更求其事状,详著之焉。

【翻译】

江南吴举人,是朱石君的门生。才华横溢却不幸早逝,他妻子发誓殉死,几次上吊却没有死。忽然举人在灯下现形说:“换上鲜艳的衣服就能死了。”妻子照他的话去做果然死了。举人的同乡记录下这件事征集题诗,作诗的人很多。我也写了两首律诗。朱石君为他们夫妻写了墓志铭,对他的坎坷不遇,烈妇的慷慨殉情,都深为惋惜,但是对他灯下现形的事只字不提。有人怀疑是他的同乡虚构出来的,我说:“这种看法不对。文章有流派,各有自己的体裁。郭璞注释《山海经》、《穆天子传》,对于西王母的事详细铺叙。他注解《尔雅·释地》时,对‘西至西王母’一句,只写了‘西方昏荒之国’,不再多加解释。因为注释经书的体裁就该这样。刻在鼎碑上的文章和史传相呼应,不能和小说、杂记等同,也不能和词赋相同。朱石君博览群书,非常了解著作体裁和流派的不同,他不把这事写到墓志铭中,是根据古文法则啊,怎么能说是因为那件事不真实而删去不用呢!”我年岁大了健忘,记得吴举人名叫承绂,烈妇的姓名,居然想不起来了。姑且保存这件事的梗概在此,等扈从皇上回京,再进一步考查他们夫妇的事迹,详尽著述出来。

【原文】

老仆施祥,尝乘马夜行至张白。四野空旷,黑暗中有数人掷沙泥,马惊嘶不进。祥知是鬼,叱之曰:“我不至尔墟墓间,何为犯我?”群鬼揶揄曰:“自作剧耳,谁与尔论理。”祥怒曰:“既不论理,是寻斗也。”即下马,以鞭横击之。喧哄良久,力且不敌;马又跳踉掣其肘。意方窘急,忽遥见一鬼狂奔来,厉声呼曰:“此吾好友,尔等毋造次!”群鬼遂散。祥上马驰归,亦不及问其为谁。次日,携酒于昨处奠之,祈示灵响,寂然不应矣。祥之所友,不过厮养屠沽耳,而九泉之下,故人之情乃如是。

门人吴钟侨,尝作《如愿小传》,寓言滑稽,以文为戏也。后作蜀中一令,值金川之役,以监运火药殁于路。诗文皆散佚,惟此篇偶得于故纸中,附录于此。

其词曰:如愿者,水府之女神,昔彭泽清洪君以赠庐陵欧明者是也。以事事能给人之求,故有是名。水府在在皆有之,其遇与不遇,则系人之禄命耳。有四人同访道,涉历江海,遇龙神召之,曰:“鉴汝等精进,今各赐如愿一。”即有四女子随行。其一人求无不获,意极适,不数月病且死,女子曰:“今世之所享,皆前生之所积;君夙生所积,今数月销尽矣。请归报命。”是人果不起。又一人求无不获,意犹未已。至冬月,求鲜荔巨如瓜者。女子曰:“谿壑可盈,是不可餍,非神道所能给。”亦辞去。又一人所求有获有不获,以咎女子。女子曰:“神道之力,亦有差等,吾有能致不能致也。然日中必昃,月盈必亏。有所不足,正君之福,不见彼先逝者乎?”是人惕然,女子遂随之不去。又一人虽得如愿,未尝有求。如愿时为自致之,亦蹙然不自安。女子曰:“君道高矣,君福厚矣,天地鉴之,鬼神佑之。无求之获,十倍有求,可无待乎我,我惟阴左右之而已矣。”他日相遇,各道其事,或喜或怅。曰:“惜哉!逝者之不闻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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