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二 槐西杂志二 第6节原文解释
【原文】
大抵女子殉夫,其故有二:一则搘柱纲常,宁死不辱。此本乎礼教者也,一则忍耻偷生,苟延一息,冀乐昌破镜,再得重圆;至望绝势穷,然后一死以明志。此生于情感者也。此女不死于贩鬻之手,不死于媒氏之家,至玉玷花残,得故夫凶问而后死,诚为太晚。然其死志则久定矣,特私爱缠绵,不能自割。彼其意中,固不以当死不死为负夫之恩,直以可待不待为辜夫之望。哀其遇,悲其志,惜其用情之误,则可矣;必执《春秋》大义,责不读书之儿女,岂与人为善之道哉!
壬申七月,小集宋蒙泉家,偶谈狐事。聂松岩曰:贵族有一事,君知之乎?曩以乡试在济南,闻有纪生者,忘其为寿光为胶州也。尝暮遇女子独行,泥泞颠踬,倩之扶掖。念此必狐女,姑试与昵,亦足以知妖魅之情状。因语之曰:“我识尔,尔勿诳我,然得妇如尔亦自佳。人静后可诣书斋,勿在此相调,徒多迂折。”女子笑而去。夜半果至,狎媟者数夕,觉渐为所惑,因拒使勿来。狐女怨詈不肯去。生正色曰:“勿如是也。男女之事,权在于男。男求女,女不愿,尚可以强暴得;女求男,男不愿,则心如寒铁,虽强暴亦无所用之。况尔为盗我精气来,非以情合,我不为负尔情。尔阅人多矣,难以节言,我亦不为隳尔节。始乱终弃,君子所恶,为人言之,不为尔曹言之也。尔何必恋恋于此,徒为无益?”狐女竟词穷而去。乃知一受蛊惑,缠绵至死,符箓不能驱遣者,终由情欲牵连,不能自割耳。使泊然不动,彼何所取而不去哉?
【翻译】
大抵女子殉夫而死,有两种情况:一是为了坚持纲常礼教,宁死不受污辱,这是恪守礼教;另一种是忍辱偷生,苟延生命,希望与爱人破镜重圆;到了完全绝望的时候,才一死以表明心志。这是发自情感。上面所说的这个女子,不死于人贩子之手,不死在官媒之家,就像一块美玉被玷污、一朵鲜花被摧残,得到前夫的凶讯而后自尽,确实死得太晚了。但是她以死相从的心愿早已确定,只不过由于缠绵的情爱,难以割舍而已。在她的意识里,本来就没有将应当死而不死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恩爱,而是将能够等待而没有等待当成辜负了丈夫的期望。我们哀挽她的遭遇,悲悼她的志向,惋惜她专情的错误,是可以的;非要举出《春秋》里的大道理,以贞节等礼教来要求没有读过书的青年男女,这难道就是与人为善的态度么?
乾隆壬申年七月,几个朋友在宋蒙泉家聚会,偶然谈到狐精的故事。聂松岩说:“你们纪氏族里有一件事,您知道吗?以前我在济南参加乡试时,听说有个姓纪的人,忘记他是寿光人还是胶州人了。一个傍晚碰到一个女子独自赶路,在泥泞的路上差点儿摔倒,请纪某搀扶她。纪某想她肯定是个狐女,姑且和她亲热,也可以了解妖魅的情形。就说:“我认识你。你也别骗我,然而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女子觉得也挺好。等到夜深人静时你可以到我的书房去,别在这里调情,平白生出枝节来。”那个女子笑着走了。半夜,女子果然来了。两人在一起亲热了好几个夜晚,纪某觉得自己渐渐被狐狸精迷住了,就拒绝她让她别再来了。狐女却怨气冲冲骂了起来,不肯离去。纪某认真地说:“不要这样。男女之间的事,主动权在男子。男子追求女子,女子不答应,男人还能用强暴的手段得到她;而女人追求男人,假如男子不愿意,他的心就像铁一样又冷又硬,即使用强暴的手段,也毫无用处。更何况你是为盗取我的精气而来,并非跟我情意相投,我这样做算不上是辜负了你。你经历过的男人多了,很难讲什么贞节,因此我与你厮混,也算不上是败坏了你的节操。那种始乱终弃的行为,是君子所厌恶的,可那是针对人而说的,并不是对你们这些狐狸精说的。你又何必对此念念不忘,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?”狐女无话可说,只好走了。由此可知,有些人一旦受到妖精的蛊惑,以致缠绵而死,用道佛的符箓也不能把妖怪赶走,根本原因是因为被情欲所控制,自己不能割舍罢了。假使对各种引诱毫不动心,淡然处之,妖怪得不到什么,又为何不走呢?
【原文】
法南野又说一事曰:里有恶少数人,闻某氏荒冢有狐,能化形媚人。夜携罝罟布穴口,果掩得二牝狐。防其变幻,急以锥刺其髀,贯之以索,操刃胁之曰:“尔果能化形为人,为我辈行酒,则贷尔命。否则立磔尔!”二狐嗥叫跳掷,如不解者。恶少怒,刺杀其一,其一乃人语曰:“我无衣履,即化形为人,成何状耶?”又以刃拟颈,乃宛转成一好女子,裸无寸缕。众大喜,迭肆无礼,复拥使侑觞,而始终掣索不释手。
【翻译】
法南野又讲了一件事:乡下有几个品行恶劣的年轻人,听说某家荒坟中有狐精,会变化形状,迷惑人们。于是,乘夜色带着捕捉野兽的网,安放在狐狸的洞口,果然抓到两只雌狐。为了防止狐狸变形,连忙用锥子刺穿狐狸的大腿,用绳索穿过吊住,拿着刀威胁说:“你们如果能变化成人形,侍候我们喝酒,就饶你们的性命。否则立即把你们杀了!”两只狐狸又叫又跳,就像听不懂似的。这帮恶少大怒,刺死了一只狐狸。另一只狐狸才口吐人言说:“我没有衣服,马上变化成人形,成什么样子呢?”恶少又把刀架在狐狸的脖子上,这只狐狸才变成一个漂亮女人,一丝不挂。众人大喜,轮流非礼,又抱住狐女,让她侍候饮酒,却一直抓住那条绳索不肯松手。
【原文】
狐妮妮软语,祈求解索。甫一脱手,已瞥然逝。归未到门,遥见火光,则数家皆焦土,杀狐者一女焚焉。知狐之相报也。狐不扰人,人乃扰狐,多行不义,其及也宜哉。
田白岩说一事曰:某继室少艾,为狐所媚,劾治无验。后有高行道士,檄神将缚至坛,责令供状。佥闻狐语曰:“我豫产也,偶挞妇,妇潜窜至此,与某昵。我衔之次骨,是以报。”某忆幼时果有此,然十馀年矣。道士曰:“结恨既深,自宜即报,何迟迟至今?得无刺知此事,假借藉口耶?”曰:“彼前妇贞女也,惧干天罚,不敢近,此妇轻佻,乃得诱狎。因果相偿,鬼神弗罪,师又何责焉?”道士沉思良久,曰:“某昵尔妇几日?”曰:“一年馀。”“尔昵此妇几日?”曰:“三年馀。”道士怒曰:“报之过当,曲又在尔,不去,且檄尔付雷部!”狐乃服罪去。清远先生蒙泉之父 曰:“此可见邪正之念,妖魅皆得知。报施之理,鬼神弗能夺也。”
清远先生亦说一事曰:朱某一婢,粗材也。稍长,渐慧黠,眉目亦渐秀媚,因纳为妾。颇有心计,摒挡井井,米盐琐屑,家人纤毫不敢欺,欺则必败。又善居积,凡所贩鬻,来岁价必贵。朱以渐裕,宠之专房。一日,忽谓朱曰:“君知我为谁?”朱笑曰:“尔颠耶?”因戏举其小名曰:“尔非某耶?”
【翻译】
狐女温柔地讲好话,请求解开绳索。恶少刚一松手,狐女马上逃走不见踪影了。这帮恶少还没有回到家,就远远看见了火光,原来他们几家都被烧光了,杀死狐狸的人,有个女儿被烧死了。这才知道是狐精的报复。狐狸精没有骚扰人,人却骚扰狐精,做了太多的缺德事,这种结局是应该的。
田白岩讲了一件事,他说:某人的续弦夫人年轻漂亮,但她被狐狸精迷惑住了,虽然多方求符咒法术制服,却没有效果。后来有一位操行高尚的道士,命令神将把妖狐捆到法坛前,责令他从实招供。在场的人听狐狸说:“我出生在河南,有一次偶尔把妻子打了一顿,她都偷偷逃到这里,与某人相好了。我恨之入骨,因此来报复。”某人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,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。道人说:“既然怨恨结得那么深,理应当时就报复,你为什么迟迟不报复?是不是你从哪儿打听到有这么一回事,以此为借口?”狐狸说:“某人的前妻有贞操,我害怕受到上天的惩罚,因此不敢接近她,而这个女人轻薄放荡,这才引诱她上了钩。因果报应,就连鬼神都不加惩罚,尊师何必指责我呢?”道士沉思了很长时间,问道:“某人和你的妻子相好了多长时间?”回答:“有一年多时间。”“那么你和这个女人又相好了多长时间?”回答说:“有三年多时间。”道士大怒道:“你的报复过了头,理屈的又在你,你要是再不走的话,我将把你押送到雷神那里去!”狐狸认罪后离开了。清远先生蒙泉的父亲 说:“由此可见,邪恶与正直的念头,妖精都知道。报施的道理,即便是鬼神也不能阻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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