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折 第2节
〖雁儿落〗你看这文卷曾道来不道来,则我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?我不肯顺他人,倒着我赴法场;我不肯辱祖上,倒把我残生坏。
〖得胜令〗呀,今日个搭伏定摄魂台 [摄魂台:迷信说法,勾摄阴魂的场所。] ,一灵儿怨哀哀。父亲也,你现掌着刑名事,亲蒙圣主差,端详这文册,那厮乱纲常合当败,便万剐了乔才 [乔才:坏家伙。] ,还道报冤仇不畅怀。
(窦天章做泣科,云) 哎!我那屈死的儿,则被你痛杀我也!我且问你:这楚州三年不雨,可真个是为你来? (魂旦云) 是为你孩儿来。 (窦天章云) 有这等事!到来朝我与你做主。 (诗云) 白头亲苦痛哀哉,屈杀了你个青春女孩。只恐怕天明了,你且回去,到来日我将文卷改正明白。 (魂旦暂下)(窦天章云) 呀,天色明了也。张千,我昨日看几宗文卷,中间有一鬼魂来诉冤枉。我唤你好几次,你再也不应,直恁的好睡那。 (张千云) 我小人两个鼻子孔一夜不曾闭,并不听见女鬼诉什么冤状,也不曾听见相公呼唤。 (窦天章做叱科,云)
!今早升厅坐衙,张千,喝撺厢者。 (张千做幺喝科,云) 在衙人马平安 [在衙人马平安:元杂剧中官员升厅理事时,衙役照例吆喝这句话,以示吉祥。] ,抬书案! (禀云) 州官见。 (外扮州官入参科)(张千云) 该房吏典见。 (丑扮吏入参见科)(窦天章问云) 你这楚州一郡,三年不雨,是为着何来? (州官云) 这个是天道亢旱,楚州百姓之灾,小官等不知其罪。 (窦天章做怒云) 你等不知罪么!那山阳县有用毒药谋死公公犯妇窦娥,他问斩之时曾发愿道:“若是果有冤枉,着你楚州三年不雨,寸草不生。”可有这件事来? (州官云) 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问成的,现有文卷。 (窦天章云) 这等糊突的官也着他升去!你是继他任的,三年之中可曾祭这冤妇么? (州官云) 此犯系十恶大罪,元不曾有祠,所以不曾祭得。 (窦天章云) 昔日汉朝有一孝妇守寡,其姑自缢身死,其姑女告孝妇杀姑,东海太守将孝妇斩了。只为一妇含冤,致令三年不雨。后于公治狱,仿佛见孝妇抱卷哭于厅前,于公将文卷改正,亲祭孝妇之墓,天乃大雨。今日你楚州大旱,岂不正与此事相类?张千,分付该房佥牌下山阳县,着拘张驴儿、赛卢医、蔡婆婆一起人犯,火速解审,毋得违误片刻者。 (张千云) 理会得。 (下)(丑扮解子押张驴儿、蔡婆婆同张千上,禀云) 山阳县解到审犯听点。 (窦天章云) 张驴儿。 (张驴儿云) 有。 (窦天章云) 蔡婆婆。 (蔡婆婆云) 有。 (窦天章云) 怎么赛卢医是紧要人犯不到? (解子云) 赛卢医三年前在逃,一面着广捕批缉拿去了,待获日解审。 (窦天章云) 张驴儿,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? (张驴儿云) 母亲好冒认的?委实是。 (窦天章云) 这药死你父亲的毒药,卷上不见有合药的人,是那个合的毒药? (张驴儿云) 是窦娥自合就的毒药。 (窦天章云) 这毒药必有一个卖药的医铺。想窦娥是个少年寡妇,那里讨这药来。张驴儿,敢是你合的毒药么? (张驴儿云) 若是小人合的毒药,不药别人,倒药死自家老子? (窦天章云) 我那屈死的儿嚛,这一节是紧要公案,你不自来折辩,怎得一个明白?你如今冤魂却在那里? (魂旦上,云) 张驴儿,这药不是你合的,是那个合的? (张驴儿做怕科,云) 有鬼有鬼,撮盐入水,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[“有鬼有鬼,撮盐入水”三句:这是模仿道士用咒语驱鬼的动作和口气。道士作法时要在堂室中洒盐水,口念“太上老君,急急如律令,赦”。“如律令”是促请对方按律令行事。] 。 (魂旦云) 张驴儿,你当日下毒药在羊肚儿汤里,本意药死俺婆婆,要逼勒我做浑家。不想俺婆婆不吃,让与你父亲吃,被药死了。你今日还敢赖哩! (唱)
〖川拨棹〗猛见了你这吃敲材 [吃敲材:该死的家伙。元时把仗杀叫作敲。] ,我只问你这毒药从何处来?你本意待暗里栽排,要逼勒我和谐,倒把你亲爷毒害,怎教咱替你耽罪责!
(魂旦做打张驴儿科)(张驴儿做避科,云)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。大人说这毒药必有个卖毒药的医铺,若寻得这卖药的人来和小人折对 [折对:对证、对质。] ,死也无词。 (丑扮解子解赛卢医上,云) 山阳县续解到犯人一名赛卢医。 (张千喝云) 当面。 (窦天章云) 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,赖他银子,这事怎么说? (赛卢医叩头科,云) 小的要赖蔡婆婆银子的情是有的,当被两个汉子救了,那婆婆并不曾死。 (窦天章云) 这两个汉子你认的他叫做什么名姓? (赛卢医云) 小的认便认得,慌忙之际可不曾问的他名姓。 (窦天章云) 现有一个在阶下,你去认来。 (赛卢医做下认科,云) 这个是蔡婆婆。 (指张驴儿云) 想必这毒药事发了。 (上云) 是这一个。容小的诉禀:当日要勒死蔡婆婆时,正遇见他爷儿两个救了那婆婆去。过得几日,他到小的铺中讨服毒药。小的是念佛吃斋人,不敢做昧心的事,说道:“铺中只有官料药 [官料药:准许公开出售的药。] ,并无什么毒药。”他就睁着眼道:“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,我拖你见官去。”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见官,只得将一服毒药与了他去。小的见他生相是个恶的,一定拿这药去药死了人,久后败露,必然连累,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,卖些老鼠药。刚刚是老鼠被药杀了好几个,药死人的药,其实再也不曾合。 (魂旦唱)
〖七弟兄〗你只为赖财,放乖,要当灾。 (带云) 这毒药呵, (唱) 原来是你赛卢医出卖,张驴儿买,没来由填做我犯由牌 [犯由牌:标志犯人罪状的牌子。] ,到今日官去衙门在。
(窦天章云) 带那蔡婆婆上来。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,家中又是有钱钞的,如何又嫁了老张,做出这等事来? (蔡婆婆云) 老妇人因为他爷儿两个救了我的性命,收留他在家养膳过世;那张驴儿常说要将他老子接脚进来,老妇人并不曾许他。 (窦天章云) 这等说,你那媳妇就不该认做药死公公了。 (魂旦云) 当日问官要打俺婆婆,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,因此咱认做药死公公,委实是屈招个! (唱)
〖梅花酒〗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,本一点孝顺的心怀,倒做了惹祸的胚胎。我只道官吏每还复勘,怎将咱屈斩首在长街!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,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,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灾:咱誓愿委实大。
〖收江南〗呀,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,就中无个不冤哉!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 [泉台:坟墓。] ,早三年以外,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。
(窦天章云) 端云儿也,你这冤枉我已尽知,你且回去。待我将这一起人犯并原问官吏另行定罪,改日做个水陆道场 [水陆道场:佛教设斋供奉神鬼及水陆众生的法令,谓可超度亡灵,造福生者。] ,超度你升天便了。 (魂旦拜科,唱)
〖鸳鸯煞尾〗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,将滥官污吏都杀坏,与天子分忧,万民除害。 (云) 我可忘了一件,爹爹,俺婆婆年纪高大,无人侍养,你可收恤家中,替你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,我便九泉之下,可也瞑目。 (窦天章云) 好孝顺的儿也! (魂旦唱) 嘱付你爹爹,收养我奶奶。可怜他无妇无儿,谁管顾年衰迈!再将那文卷舒开, (带云) 爹爹也,把我窦娥名下, (唱) 屈死的于伏 [于伏:古名家本作“招供”。] 罪名儿改。 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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