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附录】太仙漫稿 第7节
明日,月儿独赴非想庵会阿囡,因曰:“我何负于若?我所不得于母心者,徒以若耳。若有心,请俟异日。”阿囡要之盟而别。
既而徐公子赴省试,月儿典钏珥送之行。灯花鹊喜,朝暮皇皇,比泥金帖至,一家欢跃。公子归,诣月儿拜之,月儿以鼓乐送诸其家。徐翁大喜,自往谢,求月儿为子妇。月儿笑曰:“儿岂公子偶耶,翁休矣!”母怼其迂,月儿终不许。徐翁报之千金,母乃大慰。
月儿召阿囡与议,令委禽焉。阿囡贫,不能备礼,竟不果。于是月儿名噪甚,世家豪族争求婚,而卒无当者。
同里宋部郎之仆曰陆升者,自媒于月儿。月儿曰:“是吾偶也。”诺之。升择吉迎娶,引见宋部郎。部郎见月儿艳,惊绝。他日,独召月儿絮絮语不休,月儿微笑不答。部郎知可动,令升赍书闽、粤,而夜诣其家。月儿纳之。部郎昵月儿甚,日调笑为乐,度升将归始去。升微闻之,以问月儿,月儿具实告。升怒,缚月儿悬于梁,鞭之三百。月儿愠曰:“我何负於若,若乃挫辱我,我必告若主人!”升愈怒,以针刺其股,血淋漓,月儿闭目不一呻。升去,邻媪入,解其缚。月儿忍痛急走告部郎,部郎笑曰:“升敢尔,吾有以处升矣!”
月儿裂裈示以股,曰:“我以若故,狼藉殆死;若无一言相慰而笑,何也?”部郎谢过。月儿曰:“我所以告若者,欲令若知我痛耳,非敢仇我夫也。若第婉谕之,俾毋虐我足矣。”部郎佯诺。
比月儿去,而部郎令豪奴七八辈,缚陆升于市,送诸县,诬为盗。县官不容辨,榜掠惨酷,两踝肉尽脱。月儿闻之,已下狱矣,复趋告部郎,而门闭不得入;坐阶下大哭。行道者问得故,皆唏嘘为泣下。
部郎患之,阴令婢媪扶归其家。部郎亲往慰劝,令毋自苦。月儿哭曰:“我何罪?我夫复何罪?若不慊于我夫,杖之梏之亦惟若,必欲得而甘心焉,则刀锯鼎镬,受戮若前,若之惠也;假手于狱吏奚为者!且若计亦左矣,若将使我熟视其夫之死而靦颜以事若耶?即事若矣,而死一夫易一夫,若独何心能晏然已耶!”部郎忸怩不能答而去。
月儿日夜哭不绝声。阿囡叩门唁之,月儿为述颠末。阿囡曰:“此亦大快事,何哭为!”月儿唾其面。阿囡曰:“哭复何用!非我,谁为若复斯仇者?”竟绝裾去。
夜半,阿囡挟匕首逾垣入部郎家,揕部郎之头而囊之出,以示月儿。月儿审视惊绝,呼曰:“若奈何戕我主人,若陷我矣!”阿囡惧,欲遁,月儿抱持之。邻舍闻声集视,拘入县。县官心知其故,囚阿囡而释陆升。月儿曰:“是为吾故也。”日探阿囡于狱,且纳橐饘焉。
升亦德阿囡甚,为之上下营救。月儿大怒,骂曰:“是戕若主人,若不仇而德之,若真无人心者!吾不若夫矣!”走归依母居。
徐公子既娶而鳏,招月儿至家司内记室,修旧好焉。公子召陆升舍诸庑下,升以公子力出阿囡,引见公子,公子并舍之。升启公子,愿得偶灶下婢,而以月儿奉裳衣。公子喜,商诸月儿。月儿怒,投袂起曰:“吾以若为人,若乃日夜计陷我,禽兽之不若!吾终为若所算耳!”悻悻出门,陆升长跽而遮要之,始止。然自是不与公子言,避道而行。公子遥见,哀之。月儿曰:“诚知相爱,宁不感公子!公子知我者,人各有心,奚嬲焉!”公子矢天日。
是夜,月儿诣公子室,曰:“枕席焉,箕帚焉,足矣;舍其旧而新是谋,又何以事公子?”遂与公子约,刚日外宿,柔日内宿。陆升终不自安,私与阿囡谋,伪怒月儿而反目,请公子命贾于闽,买蛋女为妇,令阿囡先归报。月儿不之信,升竟携蛋妇归。月儿询得实,戟指大骂,奋身自掷以求死。公子令婢媪掖入室,劝之,不听。夜半,解带自缢,复得救不死。
比晓,公子入视,则两鬓挦发殆尽,见公子,伏地求为尼。公子哭,月儿亦哭,陆升闻而奔视亦哭。于是送月儿于非想庵为尼。
庵主甚喜月儿,谓是佛种,群尼皆匿笑。久之,公子来,月儿引入禅室,留与乱。陆升来,亦与乱。群尼闻之,谤于庵主,庵主置不问。群尼大哗,治具大会诸父老,告以故,将逐月儿。
月儿忿甚,攘臂争曰:“公子吾主人,陆升吾夫,纳之自吾分耳。我何罪而逐我?”诸父老掩耳不欲闻。月儿叹曰:“若辈不足与论理,吾去矣!”自牖跃出,屹立阶除,忽不动;抚之,僵矣。诸父老乃大惊,相与罗拜而去。徐公子令匠金其体以奉于龛,题其眉曰“欢喜佛”云。
书袁痴恶作剧
葺城有袁痴者,不知其名字,相传为康熙间进士,善恶作剧,故目之曰“袁痴”云。尝筑精舍一楹,欲用鸡卵白砑地,适有村竖提卵盈筐唤卖。袁呼之径入精舍,令竖以两臂环抱一几,而虚其中以置卵;计数既毕,堆几如山。袁曰:“吾去取钱来。”比袁去,则一瘈狗咆哮出,村竖惊窜,鸡卵散落满地。袁佯颦蹙曰:“吾安用是破卵为?”村竖惶急乞怜。袁笑曰:“若为吾刮垢磨光,吾仍稍给若值,可乎?”村竖为之工作累日。
袁妻尝挈女伴观剧。袁心弗善也,而不能禁,因从而怂恿之;炸咸鲞作鲙,令多啖,毋使饿;煎浓茶满瓯,令多饮,毋使渴。既往,列坐台前。俄而内急思遗,忸怩作态。袁复扬言曰:“天热人众,汗臭入脑,当闻鼻烟,以清鼻观。”遂以烟壶进,令多闻,毋使受暑。诸女伴不知其计。喷嚏一声,泉流如注。台下观者如堵墙,皆大哗笑。其妻惭怒,至于反目。
有所亲遣苍头致书于袁,遇袁于门,而苍头不识也,卒然问:“袁痴安在?”袁漫应之,接书入。顷之,舁一大裹出,谓苍头曰:“此余家藏至宝,尔主人欲借一用;但质极松脆,磕破须要偿也。尔将去,当为尔束缚于背。”苍头唯唯,负而归,竭蹶十馀里,气急败坏,汗出如浆,以报命于主人。主人不解所谓,发裹视之,则一石臼也。大书其上云:“来人无知,呼我袁痴;无法可治,以石压之。”苍头闻之,涕笑交作。
袁尝令其仆催租,一里正詈之曰:“荒岁尚催租耶?袁痴莫是吃屎否?”仆以告袁,袁衔之。一日,令仆呼里正来。里正以为公事也,欣欣然见袁于精舍。袁与寒暄久之,忽报客至,袁乃出会客,随手阖其扉,加键焉。里正兀坐以待,日昃而袁不至,腹且饥,辘辘作声,徬徨四顾,见书厨中贮不托四枚,取食之。俄而袁至,即问:“得毋饥乎?”里正嗫嚅以不托对。袁大骇,顿足曰:“祸我矣,祸我矣!我恶鼠啮书,故置砒于不托中,将以毒鼠也。若食之,奈若何?”里正亦骇,求计。袁急令仆问医家,何药可以解砒毒。仆去旋返,曰:“医家云:‘惟屎解砒毒最良。’”袁令舁屎桶至,以木杓授里正。里正情急惮死,俯挹而餍饫之。既而据桶一吐,始止。定移时,徐问袁有何公事。袁嗔目叱之曰:“无他,唤若来吃屎耳。”里正始悟为曩言之报也。
尝闻父老言,袁为人不甚刻核,但事事常恐为人所侮弄,遂不觉己实侮弄人尔。呜呼,此其所以为痴也欤?
大虫
燕市有强丐,一手托铁钵,跷足怪呼,市侩畏如虎,呼之曰“大虫”。
大虫一身是胆,四海为家。入蜀,度巫峡,抵成都,饥三日矣,号于市,市哗为狂,无飨者。过一质库门,掷钵廊下。司事问何为,大虫曰:“借我一贯钱疗饥耳。”司事怒且笑,曰:“吾那得钱借汝!隔巷阎王殿判官两肩瑟瑟负金钱,盍借诸?”大虫亦怒,提铁钵婆娑舞,洞其垣,碎其门。一市大噪,莫敢撄其锋。
一斑白叟闯然入,牵大虫臂,曰:“毁瓦画墁,亦将以求食欤?傎矣!”大虫欲格之,而臂如缚。叟出白金两锞掷司事,曰:“葺尔墙屋,此得直否?&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