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回 言所难宣癫狂半夕醉 势在必走决绝一封书 第3节
玉和听说,倒不由得拍着大腿,哈哈大笑起来。因道:“老太太,你以为我受了气要寻短见吗?老实告诉你,天下唯有最聪明的人才肯自杀,也只有最笨的人才肯自杀,因为聪明人是想定了,生死毫不足为奇。笨人是想不开,以为死了什么问题就完了。没有办法对付人的时候,用这个办法就把谁也对付过去了。可是我既不是聪明人,也不怎样的笨,叫我自杀那我是不干的。我是连夜写一封信给你姑娘,告诉她我要去找事了,不定几个月回来,叫她别惦记我,并没有什么事情,您着什么急?”朱氏向他脸上依然呆呆地望着,沉吟着道:“找事呢,那自然是好事。可是我看你这样子,急急忙忙的,好像有很大的心事,不见得就像你说的那样自在吧?”玉和道:“心事总是有的,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,无非是儿女常情罢了。你想,我现在抛妻别子要出去找饭碗,而且说走就走,连要见一面的工夫都没有,我心里有个不难受的吗?”
朱氏见他口里说着话,可是在大衣箱里,将单衣服一件一件从从容容地向藤箱子里捡了进去。箱子里有桂英的一张半身相片,也向藤箱子里放了下去,这个样子却是真有出门的意思在内,便道:“你打算到哪里去呢?有机会可找吗?”玉和道:“我有一个朋友,在汉口市政府下面当局长,我想去找一找他。”朱氏道:“真的吗?以前你怎么没有提到过?”玉和道:“我提起来做什么?若是去不成,岂不又是一场笑话吗?”朱氏没说话,走出去了。玉和也不理会她是干什么去了。不一会儿的工夫,她却拿了一个电灯泡来,向挂灯线上插好,口里道:“有盏灯,亮一点儿,你捡东西也方便些。”玉和笑着道了一声劳驾,依然捡东西。朱氏道:“到汉口去,是平汉铁路的火车呀。你弄的有免票吗?”玉和笑道:“川资倒是挺足的,那用不着。”朱氏道:“你的朋友,他做了局长,那总可以和你安插一个位置的,他有信给你吗?”玉和微笑了一笑道:“倒是有信的,这倒请您不用替我发愁,我一个人,两肩扛一口,到哪里去也饿不死的。”朱氏一开口,就碰姑爷的钉子,心里有话也不敢说了。坐着看玉和将一只手提箱子捡好,才问一句道:“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火车?”玉和道:“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多吧?您请去安歇,有话我们再细谈吧。”朱氏见姑爷的态度还不十分激昂,夜已深了,有话明天说也好,于是笑道:“你也睡吧。”玉和笑着将岳母送到堂屋里,然后才回房去。
朱氏睡在床上,心里想着:看玉和那个样子,预备下许多衣服,倒不像是到天津去。他走远点儿也好,免得桂英不能放开胆子来唱戏。不是我天天叽咕着,他哪里肯走?他心里对我自然是不痛快,可是也顾不得许多了。她如此想着,当天晚上倒睡了一夜安适的觉。次晨起来就问女仆道:“姑爷起来了吗?”女仆道:“提了一个篮子、一只藤箱子,早走啦。”朱氏倒怔了一怔,问道:“他说了什么吗?”女仆道:“是姑爷叫起我来关门的。我一出来,他就上车了。”朱氏道:“车子拉到什么地方去,你知道吗?”女仆道:“听到车夫说,有一点钟准可以拉到西直门,误不了事。”朱氏道:“这可奇了,到西直门?是上张家口的火车呀,他不是到汉口去吗?”说着话,赶快地跑到玉和屋子里来看,只见屋子里箱子是叠着锁着,橱子柜子是关着,所有玉和用的零碎东西全收起来了,一件也看不到。其余的东西都整理了一番,却一样也不少。桌子靠了窗台,放着他一张半身相片,相片下放了一张字条、一封信。这个样子,他是存心不告而去的,朱氏却不认得字,拿了那张字条在手,站着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