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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做寿文才传憸士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 第2节

于冰低头沉吟了半晌,说道:“先生皆金玉之言,晚生敢不如命。”龙文大喜,连连作揖道:“既承俯就,足见小弟玉成有功。只是称晚生,真是以猪狗待弟。若蒙不弃,你我今日换帖,做一盟兄弟何如?”于冰道:“承忘分下交,自应如命。换帖乃世俗常套,可以不必。”龙文道:“如此说就是弟兄了。”一定要扯于冰到他那边坐坐,连柳国宾等也叫了去。不想已设下极丰盛的席,又硬扯于冰房内见了妻子,两人叮咛妥当。

到第三日绝早,于冰整齐衣冠,同龙文到西江米巷,在相府大远就下了车。但见车轿马迹,执帖的、禀见的,纷纷官吏,出入不绝。龙文叫于冰坐在府旁一个茶馆里,他先进府中去了。于冰打点了一片至诚心,又盘算问答的话儿。等到交午时候,不但不见传他,连龙文也不见。叫陆永忠买了几个点心充饥,心上甚是烦燥。又过了一会,方见龙文慢慢的走来,说道:“今日有工部各堂官议运木料,起造明霞殿,又留新放直隶巡抚杨顺杨大人吃饭,还有……”话未完,只见好几顶大轿从府中出来,里面坐的是衣蟒腰玉之人,开着道子,分东西两路去了。龙文道:“我再去打听打听。”于冰直等到日西时分,门前官吏散了一大半,方见龙文走出来,说道:“七太爷不知回过此话没有。老弟管情肚中饥饿了。”于冰道:“看来不济事,我回去罢。”龙文道:“使不得!爽利等到灯后,方不落不是。”正说间,猛见府内跑出个人来,东张西望,大叫道:“直隶广平府冷秀才在何处?太师爷要传见哩!”急得龙文推送不迭。于冰走到那人跟前,通了名姓。那人把手一招,引于冰到二门前,又换了两个人引道,穿廊过户,无非是画栋雕梁。于冰大概一看,但见:

阁设麒麟座,堂开孔雀屏。门洞高宽,堪入香车宝辇;廊檐深厂,好藏玉杖牙旗。锦绣丛中,风送珍禽声巧;珠玑堆里,日映琪树花香。金屋贮阿娇,心羡夷光西子;琼台陈古玩,情输周鼎商彝。室挂金球十二,门迎珠履三千。四海九州,万姓恩沾雨露;三府六部,百僚敬听甄陶。正是:除却万年天子贵,只有当朝宰相尊。

于冰跟定了那人,到一处地方,见四围都是雕栏。那人说道:“略站一站,我去回复。”少顷,见那人用手相招。于冰到门前一看,见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人,头带八宝九梁幅巾,身穿油绿色飞鱼貂氅,足登五云朱履,六十以外年纪,广额细目,一部大连鬓长须。于冰私忖道:“这定是宰相。”上前先行拜跪,然后打躬。严嵩站起来,用手相扶,有意无意的还了半个揖,问道:“秀才几多岁了?”于冰道:“生员直隶广平府成安具人,现年十九岁了,名唤冷不华。”严嵩笑了说道:“原来才十九岁。”吩咐左右:“放个坐儿,与秀才坐。”于冰道:“太师大人位兼师保,职晋公孤,为天子倚托平治之元老;生员茅茨小儒,今得瞻慈颜,已属终身荣甚,何敢列坐于大人之前!”严嵩是个爱奉承的人,见于冰丰神秀异,已有几分欢喜;今听声音清朗,说话儿在行,不由的满面笑容道:“我与你名位无辖,秀才非在官者比,理合宾主相陪。”将手向客位一拱,这就是极其刮目了。于冰谦退再三,亲自将椅儿取下来,打一躬,斜坐在下面。严嵩道“老夫综理阁务,刻无宁晷,外省各官,公私禀启颇多。先有一苏州人费姓代为措办,不意于月前病故,裁处乏人。门下屡言秀才品正行方,学富才优,老夫殊深羡爱,意欲以此席相烦。只是杯盘之水,恐非蛟龙游戏之地也。”说罢,呵呵的笑起来。于冰道:“生员器狭斗升,智昏菽麦,深虑素餐遗羞,有负委任。今蒙不弃葑菲,垂青格外,生员敢不殚竭驽骀,仰酬高厚!但少年无知,诸事惟望训示,指臂之劳,或可少分万一。”严嵩笑道:“秀才不必过谦,可于明日带随身行李入馆。至于劳金,老夫府中历来无预定之例,秀才不必多心。”于冰打躬谢道:“谨遵太师钧命。”说罢告退。严嵩送了两步就不送了。于冰随原引的人出了相府。柳国宾接住盘问,于冰道:“你且雇辆车子来,回寓再说。”只见罗龙文张着口没命的从相府跑出来,问道:“事体有成无成?”于冰将严嵩吩咐的话细说一遍。龙文将手一拍:“如何!人生在世,全要活动。我是常向尊总们说,你家这老爷,气魄举动,断非等闲人。今日果然就扒到天上去了!我要认老弟不真,也不肯舍死忘生,像这样作成。请先行一步,明早即去道喜。”

次日,龙文早来,比往日又亲热了数倍。问明上馆日期,又说起安顿家人们的话。于冰道:“也细细的打算过了:四个都带去使不得,留下两个也要盘用,不如我独自去到省便。场后中不中,再定规。小价等我也嘱咐过了,还求老长兄不时教管,少要胡走生事。”龙文道:“老弟不带总管们去,又达世故,又体人情,相府还怕没人侍候么!万一总管们一茶一饭与相府中人口角起来,到是个大不好看。至于怕他们胡走生事,这却一点不妨。老弟现住太师府中,总管们除谋反外,就是在京中杀下几个人,也是极平常事。”本日又请了于冰到他家送行,与国宾等送过六样菜、两大碗酒来。次日早,于冰收拾被褥、书箱,雇人担了,国宾、王范两人押着,同龙文坐车到相府门旁下车。只见两条大板凳上坐着许多官儿并执事人等,见了于冰,竟有一半站起来。内有一个带将巾、穿札紬缎袍的笑问道:“足下可是广平冷先生么?”龙文忙代答道:“正是。”那人道:“太师爷昨晚吩咐,若冷师爷到,不必传,着一直人来。先生且在大院等一等,我就来。”龙文同于冰到大院,只见那人走在二门前点了点首,里边出来一个人,将于冰导引,又着府内一个人担着行李,转湾抹角,来到一处院内。正面三间房,两间是打通的,摆设的极其精雅,可谓明窗净几。方才坐下,入来一个人,领着十六七的一个小厮,到于冰跟前说道:“小人叫王章,这娃子叫丽儿,都是本府七太爷拨来伺候师爷的。日后要茶水、饭食、炭火之类,只管唤小人们。”于冰道:“我也不具帖,烦你们于七太爷前代我道意。”

第二日,即与严嵩家办起事来。见往来内外各官的禀启,不是乞怜的,就是送礼的,却没一个正经为国为民的。于冰总以窥情顺势回复,无一不合严嵩之意,宾主颇称相得,这都是因一篇寿文而起。正是:

酬应斯文事小,防微杜渐无瑕。

岂期笔是钩饵,钩出许多咨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