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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走荆棘投宿村学社 论诗赋得罪老俗儒 第3节

于冰笑了一笑去看,上写道:

恨天道之迫厄兮,何独恶乎秀才?釜空洞而米罄兮,拥薄絮而无柴。遭鼠辈之秽污兮,暗呜咽而谁语?夜耿耿而不寐兮,魂营营而至曙。奈荆妻之如醺兮,犹拉扯乎云雨。力者予不及兮,说者若不闻。日嗷嗷而待哺兮,传文宗之戾止。心辘轳而上下兮,欲呼天而吁地。神倏忽而不返兮,形枯槁而似猴。内惟省乎八股兮,愧一字之不留。祝上苍以活予兮,沾杳冥而莫得。闻青丝之可缢兮,愿承风乎遗则。复念子少而踟躇兮,且苟以延勉去。倘试题之通套兮,予权从英而娱戏。恨孟氏之喋喋兮,逢养气之一章。心遥遥而悬旌兮,离人群而遁飏。旋除名而归里兮,亲朋顾予而窃笑。何予命之不辰兮,室人交谪而叫号。含清泪而出予户兮,怅怅乎其何之。睹流水之恍恍兮,羡彭咸之所居。乱曰:予不测兮命不寿,予何畏惧兮乃龟回而蛇顾。飘然一往兮还吾寄,灵其有知兮为厉鬼。

于冰看完,道:“二赋比四诗字句还明显些。先生既爱古作,《离骚》最难取法。可将《赋苑》并《昭明丈选》等书,择浅近者读之,还是刻鹄不成类骛之意。”先生变色道:“是何言欤!子以予赋为不及《离骚》耶?”于冰道:“先生赋内,佳句多可许,有古赋之皮毛。若必与《离骚》较工拙,则嫩多矣。”

先生听罢,用手将桌子一拍,大吼道:“汝系何等之人,乃敢毁誉古今,藐视大儒?吾赋且嫩,而老者属谁?今以添精益髓、清心健脾之谷馍馍饱子之腹,而胆敢出此狂妄无良之语,轻贬名贤,此耻与东败于齐、南辱于楚何如!”这先生越说越怒,将自己的帽子挝来,向炕上用力一摔,大声吆喝道:“汝将以予谷馍馍为盗跖之所为耶,抑将以予馆为青楼旅馆任人出入耶?”于冰道:“就是说一‘嫩’字,何至如此?”先生越发怒道:“子真不待教而诛之人也。吾房中师弟授受,绍闻知之统,继精一之传,岂可以容离经畔道之人哉!”急唤学生出来,指着于冰说道:“此秀才中之异端,尔其鸣鼓而攻之!但念在天色已晚,可与同居中国,速领他到西小房去。”于冰见先生怒不可解,自已也乐得耳净,向先生举手道:“明日早行,恐不能谢别。”先生摆手道:“彼恶敢当我哉!”

于冰跟着学生到西小房内,在冷炕上和衣睡去。只见日光出时才起来,站在院里,着一学生入房说告辞的话。等了一会,猛听得先生房中叮叮噹噹敲打起来,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东西。听得先生作歌道:

嗟彼狡童,不识我文。维子之故,使我极其名。

听得叮叮叮噹噹打了几下,复歌道:

嗟彼狡童,不识我诗。维子之故,使我有所思。

又叮叮噹噹敲了几下,歌道:

嗟彼狡童,不识我赋。维子之故,使我气破肚。

于冰听罢,忍不住笑。少刻,那学生出来说道:“我先生不见你,请罢。”

于冰笑的走在街上,忽一学生赶来道:“你可知我先生作用么?昔孺悲欲见孔子,孔子不见,取瑟而歌,使之闻之。先生虽无瑟,却有瓦罐。今日鼓瓦罐而歌,亦孔子不见孺悲之意也。我先生怕你悟不及此,叫我赶来说与你知道。”于冰大笑道:“我今生再不敢见你先生了。”说罢,又复大笑。正是:

凶至大虫凶极矣,蝎针蜂刺非轮比。

腐儒诗赋也相同,避者可生读者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