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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请庸医文魁毒病父 索卖契淑女入囚牢 第2节

原来这林秀才是本省新都县人,单讳一个岱字,号齐峰,年三十一岁。他生的汉仗雄伟,勇力绝轮,虽是个文秀才,却学得一身好武艺,马上步下可敌万人。娶妻严氏,颇有才色,夫妻甚相敬爱。他父亲林楷,为人正直,做过陕西陇县知县,真是一钱不名。后来病故在任内,林岱同他母亲和家人林春扶柩回籍。不几月,他母亲也去世。清臣之家,那有什么私囊,又因重修陇县城池,部中刻减下来,到亏下国帑二千七百馀两,着落新都县承追。前任县官念他是旧家子弟,不过略为催取,林岱也交过八百馀两。新任知县叫冯家驹,外号又叫冯剥皮,为人极其势利刻。他曾做过陇西县丞,与林楷同寅间甚是不对,屡因不公不法的事,被林楷当面耻辱。今日林岱有这件事到他手内,正是他报怨之期,一到任就将林岱家人林春拿去,日夜比责。林岱破产完了一千馀两,求他开释。他反申文上宪,说林岱亏欠国帑,恃符抗官,不肯交纳,将秀才也革下来。林岱又将住房变卖交官,租了一处土房居住。本城的绅衿铺户,念他父居官正直,前后捐助了三百两,尚欠四百五十两无出。大家同去恳冯剥皮代他报家产尽绝,冯剥皮不惟不准情面,且将林岱拿去收监,将来林春讨保释放。林春不几日亦病故。止有林春的女人同严氏,做些针线,货卖度日;又要结念林岱衣食,把一个小女厮也卖了做过活。后来剥皮竟将林岱也立限追比,又吩咐衙役着实重责,大有不能生全的光景。地方上桑梓又过意不去,捐了一百两交纳,复恳他报家产尽绝的申文。剥皮满口应许,将银子收下,仍是照旧比责,板子较前越发打的重了。此后内外援绝,苦到绝顶,严氏在家中每天不过吃一顿饭,常有整天家受饿没饭吃的时候。

本城有个监生,叫胡贡,人只叫他胡混,是个心大胆小、专好淫奔之人。他家里也有几千两的用度,又好奔走衙门,借此欺压良善。他屡次看见严氏出入,姿色动人,又知林岱在监中无可解救,便引起他娶妾之心。托一个善会说话、有机变的宋媒婆,以采买针线为由,常拿些细缎碎物着严氏做,做完他就将手工钱送来,从未耽延片刻。其手工钱都是胡贡暗出。因此往来的透熟,每日家言来语去,点缀严氏,着他卖身救夫,与富贵人家做个侧室,便可名利两收。

严氏是个聪明妇人,早已明白他的意见,只是不应承他。后见他屡次牵引,便也动了个念头,向宋媒道:“我非无此意,只是少个妥当人家。你即这样关切我,心里可有个人家么?”宋媒即将胡监生人才、家道、年纪说了个天花乱坠。严氏道:“我嫁人是要救夫出监,只怕他未必肯出大价钱娶我。至于与人家做妾,我到不回避这声名。”宋媒道:“这胡大爷也曾说过,止出三百五十两,此外一两也不多出。”严氏笑道:“可见是个天缘!他出的这银数,却与我夫主实欠暗合。就烦你多加美言,成就了我罢。”宋媒道:“成就最是容易,必须林大爷写一个为欠官钱卖妻的亲笔文约,方能妥贴的了。”严氏又笑道:“这都容易,我早晚与你拿来。只是一件,只怕胡大爷三心两意,万一反悔,我岂不在丈夫前丧品丢人!你敢包办么?”宋媒道:“若胡大爷有半句反复话,我就永堕血盆地狱!我若是戏耍了你,着你在丈夫前丢人,我有一个儿子、两个女儿,都教他死了!”严氏道:“既然胡大爷有实心于我,我就是他的人了,他何苦教我抛头露面?将来凭据到手,就劳动他替我交官,放我夫主回家。还有一句话你要记清:若我夫至午时不回家,便是一百个未时来,也不出门。”宋媒道:“这事都交在我身上。胡大爷和县里是好相与,怕放不出人来!只要凭据写得结实明白方妥,胡大爷也是最精细不过的人。”两人讲说停当,宋媒婆欢欢喜喜如飞的去了。

次日,严氏跟了林春女人,走至新都县衙门,向管监的哀恳。管监的念林岱困苦,随即通知放严氏入来。严氏看见丈夫蓬头垢面,满腿杖伤,上前抱住大哭。林岱也落了几点眼泪。旋教林春女人拿过几样吃食东西、一大壶酒放在面前,严氏也坐在一旁,说道:“家中无钱,我不能天天供给你的饮食。你可随意吃些,也是我到监中看你一番。”林岱道:“你这一来,我越发不能下咽,到是酒我吃两杯罢。”严氏从监内取出一个茶杯来斟满,递与林岱。林岱吃了一口,酒还是半冷半热的,问道:“你们家间米还有得吃么?”严氏道:“有钱时买一半升,无钱时也就不吃了。”林岱便将杯放下,长叹道:“我这性命,只在早晚必死于冯剥皮之手。他挟先人仇恨,断不相饶。只是你将来作何归结?”严氏道:“你们男人家要承先启后,关系重大。我们妇人家,一死一生有何重轻!将来上天可怜,你若有出监之日,我到愁你没个归结。”林岱道:“我时常和你说,有一个族伯林桂芳,现做湖广荆州总兵。只因祖公公老弟兄们成了仇怨,致令我父也与他参商,二十年来音信不通。此外我又别无亲友,设或有个出头日子,我惟投奔他去了。”严氏点头道:“任他怎么参商,到底是林氏一脉,你又在患难中,谁无个恻隐之心!”林岱道:“这也是我与你纸上谈兵。现欠着三百五十两官银未交,虽插翅亦难飞去。”严氏道:“三百五十两到有人出在那里,只要你立一主见。”林岱大喜道:“系何人相帮,有此义举?”严氏笑道:“不但三四百两,就是三四十两,‘相帮’二字,从何处说起!”就将胡监生托媒婆说的话,详细说了一遍。

林岱道:“你的主意若何?”严氏道:“我的主意,要舍经从权,救你的性命。只用你写一张卖妻的文约,明后日即可脱离苦海。”林岱听了,倒竖须眉,满身肉跳,大笑道:“不意你在外面到有此际遇!好,好!”向林春女人道:“你可哀告牢头,讨一副纸笔来。”少刻,牢头将纸笔墨砚俱送来。林岱提笔,战缩缩的写道:

立卖妻契人林岱,新都县人。因亏欠官项银三百五十两,无可交纳,情愿将原配妻室严氏出卖与本城胡监生……

又问严氏道:“他娶你,是做妻做妾?”严氏道:“是讲明做妾。”林岱道:“更好!”又写道:

名下为妾。身价纹银三百五十两,本日在新都县当官交纳,并无短少,日后不许反悔争竟。恐口无凭,立卖约存照。

又问道:“你适才说有个媒婆子,姓什么?”严氏道:“姓宋。”林岱又写:

中女媒宋氏。某年月日亲笔立。

写毕,将拿来的酒菜大饮大嚼,吃了个罄尽。吃毕,将头向监墙上一斜靠,闭紧双睛,一句话不说。严氏道:“你出监后,务必到家中走走,我有许多要紧话嘱咐你。你若是睹气不到家中,我就是来生来世见你了。”林岱笑道:“你去罢。”言讫,将身子往地下一倒,便睡去了。

严氏收拾起诸物,又恐林岱听见,眼中流泪,心里大痛,悄悄出门,回到家中。宋媒婆早在门外等候。严氏改做满面笑容,让媒婆到房内坐下。宋媒道:“奶奶的喜事何如?”严氏从袖中取了卖契,向宋媒道:“事已做妥。你可述我的话:银子三百五十两,要胡大爷当堂替我前夫交代清楚。衙门中上下,即或有些须使费,我前夫都不管。我几时不见我前夫回家,我断断不肯动身。不是我心恋前夫,情理上该是这样。此系官银,谅也不敢舛错,你就将契约拿去罢。这是我前夫亲笔写的,他不必生疑。”宋媒见了契约,如获至宝,说了几句吉庆话,如飞的跑去,递与胡监生,居了天字号大功。

胡贡看了大喜,次日一早,亲自送了冯剥皮四样重礼。剥皮说了无数送情话,始将银两收兑入库。胡贡又到宅门并承办书吏处,说定事完相谢,立逼着管宅门家人回禀本官,将林岱当时放出监来,然后回家,催着收拾喜轿,差人到林岱家娶妾。

宋媒报知,严氏忙着林春女人到县前,一路迎请林岱回家。正是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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