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绿野仙踪》 > 第四十回 恨贫穷约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骗哭公堂

第四十回 恨贫穷约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骗哭公堂

词曰:

人生千古伤心事,被骗最堪嗟。只恨目无贤否,顿成柳絮杨花。

仁明太守,严缉累日,嘱令回家。堪笑沐猴冠破,空馀泪尽残霞。

右调《朝中措》

话说于冰赈济了平凉一府的穷民,下了陇山,沿途救人疾苦,慢慢的向山东路上行来,要会合城璧、不换二人,这话不表。且说温如玉自从费了万金银两,出了泰安监,果然安分守己,等闲连大门也不出,不但不做嫖赌的事,连嫖赌的话也绝口不题。只是本城去了这两处生意,日用银钱都得自己打算,就是与家下男女分几匹梭布穿用,离了现钱现银,便觉呼应不灵。他的旧伙计都与新财主做了生意,如玉取点物事也还支应,未免口角间就有些推调的话传示。即或与些货物,率皆是平常东西,到还他时,一文也不能短少,反比别家价钱多要些。因此如玉负气,总寸丝尺缕、斤酒块肉,都用现钱。过了半年有馀,甚觉费力。自遭叛案后,将现银俱尽,止存了些地土。使用大钱的人,心上甚是索然,逐日家眉头不展,要想一个生财的法子复还原本,做吐气扬眉地方。朋友们虽知他现成银两俱无,地产分毫未动,到底要算一把肥赌手,仍是时来谈笑,引他入局,比昔时更敬他几分。他却动了一番疑心,看的人敬他是形容他没钱意思,缘此谋财之心越发重了,只是想不出个发财的道路来。

一日,忽想起本城一个朋友来,叫做尤奎,是个聪明绝世、极有口才的人,若请他来相商,必有奇谋。前番在监中,他也看望过几次,还未请请他。随着家中人做了酒席,差人次早去请。到下午时候,尤奎到来。但见:

虽抱苏、张之才,幸无操、卓之胆。幼行小惠,窃豪侠之虚名;老学权奸,欺纯良之懦士。和光混俗,惟知利欲是前;随方逐圆,不以廉耻为重。功名蹭蹬,丈夫之气已灰;家业凋零,妇人之态时露。用银钱无分人己,待弟兄不如友朋。描神画吻,常谈乡党闺阃;弃长就短,屡伐骨肉阴私。人来必笑在言先,浑是世途中谦光君子;客去即骂闻背后,真是情理外异样小人。

如玉见尤奎,心上甚喜。两人携手入去,各行礼坐下。尤奎举手道:“老长兄真福德兼全之人也!高而不危,颠而不覆,处血肉淋漓之事,谈笑解脱,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,安能履险若平?若是没有担当的人,惟有涕泣自尽已耳。如何不教人服杀!”如玉道:“不过是钱神有灵,孔方吃苦,于弟何能之有!”尤奎道:“什么话!人家还有拿着金山寻不着安放的地方哩。”

家人们献上茶来。吃毕,尤奎道:“自长兄出囹圄后,小弟急欲趋府,听候起居,无如贱内脚上生一大疽,哀号之声,夜以继日,延医调治,到耗去许多银钱。你我知己,必不以看迟介怀。”如玉道:“嫂夫人玉体违和,小弟着实缺礼之至。迩来全愈否?”尤奎道:“托庇,好些了。”如玉道:“城乡间隔,不获时刻聚首谈心,未详老哥年来做何清高事?”尤奎道:“小弟近年竟成了个忙中极闲、闲中极忙之人,自己也形容不来。止有一个字将人害死。”如玉道:“是什么字?”尤奎道:“穷。”如玉道:“我与老哥真是同病”尤奎大笑道:“这就不是你我知己话了。小弟尽一身发肤,也不能抵兄之一毛。‘同病’二字,还不是这样个用法。”如玉道:“小弟到不是随口虚词。自先君去世,家中尚有三万馀金。年来胡混了一万六七,此番因叛案,又是一万馀两,止有两座生意,一朝尽废,今仅存薄田十数顷。家中人口众多,有出路,无入路,岂不是同病么?”尤奎道:“肉生于骨,无骨而欲长肉,势必不能也。土地即长肉之骨。以地产十数顷之多,仍排山倒海之势,少为斡旋,何愁不成郭家金穴!若坐吃死守,恐亦不能生色。”如玉道:“小弟正是为此,请兄来施一良谋,为财用恒足之计。”尤奎道:“谋财必先要割痛,痛不割而欲生财,是无翼而思飞也。以小弟愚见,莫若学寇莱公澶渊之战,庶可收一搏即反之功。”如玉道:“愿老哥明以教我。”

尤奎道:“小弟意见,乃孤注之说也。忝属至好,理合直言。为今计,莫若贩卖货物,然贩卖必须资本盈馀。老长兄田地数顷,若尽数变卖,至佳者不过卖三四千金。以三四千金贸易,与市井人何殊?不但老兄不屑于经营,即乡党亦添笑让。必须大起昔日宦囊,凑足一万馀两方可。近年北方丝水大长,可到苏州或南京买办绸缎纱罗,在济南立一发局;再不然,运至都中亦可。盖本大则利益自宽,弃死物而方能变为活物,生财之道,莫善于此。到其间,或遣心腹人办理,或用小弟少效微劳,不过周转一两次,则财用充足。一二年间,弟包管兄长本利相对。然后,因时趁便,开财源,节财流,择物之贱者而居之,则刘晏持筹,陶朱致富,又不足道矣。况尊府簪缨世胄,为一郡望族,今偶遭事变,致令桑梓有盆釜一空之诮,吾甚为长兄耻之。如必包藏珠玉,使之填箱压柜,真愚之至也。若谓耕种地土,可望盈室盈仓,此田舍翁与看家奴事业,非克勤克俭,积累二三十年,不易得也。迂腐之见,统听高明主裁。”

如玉大喜道:“兄言果中要谋,舍此亦再无别法。寒家若罄其所有,还可凑挪七八千两。小弟定亲自去走遭,敢烦老哥同行,再得一识货人相帮,则大事济矣。”尤奎听了,心中暗喜,又说道:“当今时势,友道凌替,宁仅青松色落。小弟一生为人,只愿学刎颈廉、蔺,不愿学张耳、陈馀。老长兄当全盛之时,试思小弟登堂几次?只缘‘品行’两字关心,宁甘却衣冻死,与趋炎附势辈同出入,弟不为也。今长兄身价少减南金,小弟方敢摇唇鼓舌,竭诚相告,使采兰赠芍之子,知有后凋松柏,弟愿即足。至言寻觅识货货人,弟心中已有两个,皆斩头沥血、知恩报德、万无一失之士。一系贵铺旧伙计钱智,一系敝友谷大恩。弟于此二人中加意选择其一,以备驱策,将来长兄再看,何如?”如玉大悦。

家人们安设酒席,两人复行揖让就坐。尤奎道:“长兄举事,酌在何日?”如玉道:“求诸己者易,求诸人者难。统俟小弟变卖地土后,再定行止。临期自然要亲自邀老哥同往。”少刻,水陆俱陈,备极三汤五割之盛。两人笑语喁喁,甚是投机,本日坐至三四更天。次日,又吃了早饭,尤奎方才别去。

如玉将此意详细告知他母亲,黎氏见如玉日夕愁闷,也盼他发发财,一开笑颜,问讯了一会买卖如何做法,如玉高高兴兴的说了一番。黎氏听得说须用万金,卖尽田产只好够一半,没用如玉开口,将几世积累的些金珠首饰、字画古玩,并儿媳洪氏所有钗环珠玉等类拿出,交与如玉变价,嘱咐到起身时,务必同你表兄飞鹏去。如玉道:“临期再商。”又将家中些玉带蟒衣并地土,昼夜烦人各处变卖,值十文者卖上五六文。如此胡乱打发,也弄了九千二百馀两,到被替卖的人落去三千馀两。差人通知尤奎。

尤奎将谷大恩引来。如玉见他说话儿伶俐,讲论起贩卖绸缎的话,事事通行,心上大喜。又与尤奎商量,走水旱二路,那一路稳便。尤奎道:“若走旱路,未免早起迟眠,一上一下的苦劳。老哥的身子比泰山还重,如何当得起?不如从济南雇一大马溜子,或二号太平船,顺流而下,甚是安妥,又可以兼顾行李。你我说说笑笑,也便宜许多。”又问如玉道:“老长兄跟几位尊管?还有别位亲友没有?”如玉道:“并无别的亲友,只带四个家人去。”尤奎道:“太多太多,只用两人即足。既讲到做生意,一文也是钱,多一人也是一人盘搅。”如玉道:“将来再减去一个也使的。我们就到苏州罢,我还要带些苏州的杂货,到虎丘山、观音山等处看看。”随即择了吉日,本月初十起身,各送了两人安家银两别去。

黎氏听的如玉起身,不听得请他侄儿同去,问如玉道:“你可约会下你表兄了没有?”如玉道:“表兄一则家中事忙,二则生意上不知窍,我与尤大哥、谷伙计去,真是千妥万当。回来时谢多谢少,他们也不好争论。”黎氏听了,一声儿不言语。究竟如玉是嫌他表兄不合脾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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