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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逢吝夫抽丰双失意 遇美妓罄囊两交欢 第2节

这几句话,说的如玉高兴起来,一蹶劣扒起,将桌子一拍,道:“秃小厮,快起来!你的话句句皆是。我的老念也决了,省的在这里受此等闷气!不如连夜回家,好办正事。”苗秃子也扒起来道:“城门已关,天明起身罢了。现放着老杜送的南酒等类,我活三十多岁,止吃过一次,鸭子还在尊府叨惠过二三次。你可叫起张华来,叫他将那两只鸭子与咱白煮上。我饱饱的吃一顿,也好与你回去办事。”如玉道:“半夜三更,怎的做法?到回家时,你将鸡鸭俱拿的去就是了。”苗三秃道:“不了,咱那火腿变蛋压酒罢。”如玉便喊叫张华收拾食物。张华见他二人又眉欢眼笑,不是头前苦态,也测度不出他们的原故。

直吃到天明,如玉着算还店钱,又将道署送的礼物俱装在车内,一同起身离省城。走五十里有馀,到一地方,名为试马坡,世世传说韩信做三齐王时,在这地方试过马。刚走到堡前,也是天缘凑合,从里面走出个人来, 但见:

头戴四楞巾,却像从钱眼中钻出;身穿青绢氅,好似向煤窟内滚来。满面憨疤,数不尽三环套日;一唇乱草,那怕他百手抽丝。逢钱即写借帖,天下无不可用之钱;遇饭便充陪客,世上那有难吃之饭。任你极口唾骂,只说是知己关切使然;随人无端殴踢,反道是至交好胜乃尔。真是烧不焦、煮不烂的粗皮,砍不开、扯不破的厚脸。

这个人姓萧名天佑,字有方,也是一个府学秀才。最于弄钱上明白,只是不顾他那黑疤脸面,处人世故,到像个犯而不较的人。只因他外面不与人记论,每每的在暗中谋害人,这一村的老少男女,没一个不怕他。亦且钻头觅缝,最好管人家闲事。就是人家夫妻角了口,他也要早去说合,吃过午饭才走。若是大些儿事体,越发要索谢。你若不谢他,他就要借别事,暗中教唆人是非,三次两次还不肯放过,是个心上可恶不过的人。银钱、衣物,送他就收,总是要估计事情大小,必至谢而后已。又好帮嫖诱赌,设法渔利。吃乐户人的钱,尤为第一。因此人送他外号叫象皮龟,又叫萧麻子,为他脸上疤多故也。

这日正从堡中出来,看见苗三秃子在车内,大笑道:“秃兄弟从何处来?”苗秃子见是萧天佑,急忙跳下车来,也大笑道:“你是几时搬到这里来?”萧麻子道:“已经二年多了。”如玉见他二人说话,也只得下车来。萧麻子指着如玉问道:“此位是谁?”苗三道:“这是泰安州温公子。当年做陕西总督,即他令尊也。”萧麻子深深的打了一躬:“久仰,久仰!”又将两手高举,道:“请,请在寒舍献茶。”如玉还礼道:“弟辈今日要赶宿头,容日再领教罢。”苗秃子也道:“我们都有事,得暇时再与你叙阔。”萧麻子道:“温大爷与我初会,我实不敢高扳。你与我是总角朋友,怎么是这样外道我?我实对你说了罢:我家茅庵草舍,也不敢居停贵客。敝村从去年二月搬来一家乐户,姓郑,叫做郑三。这个忘八最是知好歹。他有个侄女,唤做玉磐儿;一个亲生的女儿,叫金钟儿。这玉磐儿不过是温柔典雅,还是世界上有的人物;惟有这金钟儿,才一十八岁,他的人才真是天上碧桃、月中丹桂,只怕西施、杨妃还须让的几分。若说他聪明,神卜管辂还须占算,他都是未卜先知。你这里只用打个哈欠,他那里就送过枕头来了。我活了四十多岁,才止见了这样个伶俐俊俏、追魂夺命、爱杀人的一位小堂客。你陪公子去随喜随喜,也是春风一度。”如玉道:“承老兄盛情,只是弟母孝未满,不敢做非礼的事。”苗秃笑问如玉:“你也不必太圣贤了。既然有他两个姊妹在这里,我们就暂时坐坐何妨。”萧麻子笑道:“你这秃奴才,又说起‘其诸异乎人’的话来了。”如玉推却不过,只得同去走走。

到堡西头,才是郑三的住处。瞧了瞧,都是砖包到顶新盖瓦房,坐西朝东的门楼。三人揖让入去。郑三迎接出来,到如玉、苗三前请安,又问明姓氏、地方,让到北厅上坐。如玉到了厅内,见东西各有耳房,厅中间放着八把学士椅,正面一张大黑漆方桌,桌中间摆着一个大驼骨寿星。东边有二尺多高一大蓝瓶,瓶内鹅毛掸子一把,响竹一付;西边放着一个青花白地细磁吃盘,盘内放着些泥桃泥果之类。上面挂一面牌,用五色纸镶着边,中间写着四个大红字,是“蓝桥仙境”。牌下挂着百子图画一轴,西边又贴对联一副,上写道:

室贮金钗十二,门迎朱履三千。

三人坐定,只听得屏后有笑语之声,转身看时,走出一个妇人来。身穿玄青纱氅,内衬细葛布大衫、鱼白裙儿;五短身材,紫红面皮,五官儿到也端正,只是嘴唇太厚些;到缠了一双小脚,京红高底缎鞋上绣小叶儿金莲花。走来笑着说道:“与二位爷磕头。”说着,将身子往下湾了湾。慌的苗秃子连忙扶住,道:“快请坐,劳碌着了到了不的。”妇人坐在萧麻子肩下,问了如玉并苗秃的姓氏。如玉道:“你的大号就是金钟儿么?”妇人道:“那是妹子,我叫玉磐。”萧麻子道:“怎么不见他出来?”玉磐儿道:“他今日身子有些不快,此时还没有起。再待一会,管情收拾了出来。”萧麻子道:“此时还没有起,必定是昨晚着人家棒伤了。”玉磐儿笑道:“瞎说!这几天鬼也没来一个。”萧麻子道:“你休谎我,我是秦镜高悬,无微不照。”苗秃子道:“这是你的家务事,你心上自然明白。”萧麻子道:“你若欣爱这条路儿,你就入了行罢,他家里正没个打杂人。”

正说着,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儿托出一盘茶来。玉磐儿先送如玉,次送苗秃,自己取了一盏,坐在下边。萧麻子道:“你小奴才,到我跟前就不送了。我也没有别的法儿,我只用寻一个发大来迟的一付好春药,再吃上二三钱人参,将你三婶子按倒,那就是我出气的时候了。”玉磐儿却待回言,苗秃道:“玉姐不必和他较论,都交在我身上。他按倒你三婶子,我就搂住他姑娘。咱们是冤各有头,债各有头。”萧麻子笑骂道:“这秃小厮,真是狗屄里拉出来的话。”

四人正在说笑中间,觉的一阵香风吹入鼻孔中来。少刻,见屏风后又出来一个佳人,年纪不过十八九上下;身穿朱青亮纱氅儿,内套件鱼白大衫,血牙色纱裙子,火焰红镶边;头上挽着个盘蛇发髻,中间贯一条白玉石簪子,鬓边插一朵鲜红大石榴花;周周正正一对过桥小小金莲,穿一双青锻高底鞋儿,上扎挑尖葱白小菊花儿;长条身材,粉白面皮,脸上米珠大几颗白疤,骨格甚是俊俏,眉稍眼底大有风情,看来是个风流无双、聪明第一的佳人。入的门来,将如玉和苗秃上下一看,于是笑嘻嘻的先走到如玉面前,说道:“你老好,我不磕头罢。”如玉连忙站起来道:“请坐罢。”苗秃接口道: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然后又向苗秃虚让了一句,袅袅娜娜的坐在玉磐儿肩下。萧麻子将如玉的世家说了一遍,金钟儿听了,满面都是笑容。只因如玉少年清俊,举动风流,又是大家公子,心上甚是动情,眼中就暗用出许多的套索擒拿。

如玉是个久走嫖赌行的人,差不多的妇女最难上他的眼,不意被这金钟儿语言眉目就混住了,从午间坐到日色大西还不动身。急得张华和车夫走出走入,在如玉面前站了几次,又不敢催促,与苗秃子不住的递眼色。苗秃又是个随缘度日的人,他且乐的快活了一刻是一刻,那里肯言一“走”字!

萧麻推故解手,走出来向郑三道:“温公子这个雏儿,也还看得去。银钱虽多的没有,他家中的东西物件还多。日色已晚,你与他随便收拾几样菜儿,我替你留他。将来若是杀不出血来,我打发他走路,也缠绞不住你。”郑三道:“我见他穿着孝服,万一留不住,岂不白费酒饭?”萧麻子用扇股在郑三头上打了一下,道:“你这老忘八,真是一毛不拔!就算上留不住,与你两个孩子吃吃,他们也好有心肠与你弄钱。”苗秃子在背后插嘴道:“就与你吃些儿也好。”三人都笑了。萧麻子道:“你这秃小厮,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走来。”又问道:“他身上有现成稍也没有?”苗秃伸了两个指头道:“栏干数是济东道送的。他身边还只怕有些,也不能多。”萧麻子向郑三将手一拍,道:“如何!上门儿的买卖,你们不做,还等什么际遇?”郑三急忙到了后院,收拾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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