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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爱情郎金姐贴财物 别怨女如玉下科场 第2节

郑三家两口子听的套车,各没命的扒起,到如玉房中问讯。如玉说明要回家读书下场的原故,又将柜子开了,着郑三点查了银两封数,随即锁住,外面贴了封条;将钥匙交与金钟儿收存,嘱咐小心门户,到下场时即来。又言明场事完后,再来久住。郑三家两口子见十数封银子不带去,大放怀抱,心上甚是欢喜。

如玉又拿过二十两一包银子,说道:“我在你家遭扰日久,心甚不安。这些须银两,权做家中茶水钱用,等我下场回来,再加十倍酬情。”郑三家夫妇见银子虽然极少,却大段头都在自己家里存着,于是陪着笑脸说道:“大爷在我们身上恩典甚重,只可惜没有好管待,早晚间不知得罪下多少。”郑婆子又接着说道:“大爷何必多心,与我们留这几两银子。至于嫖了的时日,大爷更不必多心,将来上算盘也是打的出的。下场读书是个正大题目,我们也不敢强留。但是走的太鬼秘了,也该早向我们说声,收拾一杯水酒送送,令旁人也好看。难道必定是鹿鸣宴才好吃么?”如玉道:“我正怕你老夫妻费心,所以才不肯达知。”郑三向金钟儿道:“怎么你一句也不言语?”金钟儿道:“自张大叔来,我问他走不走的话,也不知几百遍。今日五更鼓时,忽然扒起来要走,我把舌头都留破了。他决意要走,就着他去罢,我还有什么脸再说?”如玉又拿过四两银子道:“烦送与萧大爷,说不堪微礼,与小相公买双鞋穿罢。我大要不过一月后,就来看望令爱。”

正说着,张华入来,如玉着他搬取被套。郑三道:“怎么走的这样急?”那里肯着张华搬取,自己揪起来扛在肩头,郑婆子连忙拿起衣服包。如玉向金钟儿举手道:“话也不用再说,我去了,你要处处保重。”说着,眼中泪行行直下。金钟儿止说了一句“我知道”,那眼泪与断线珍珠相似,在粉面上乱滚。如玉出了东房,郑三道:“不用和苗三爷说说?”如玉道:“等他起来时,替我表白罢。”出了大门,向金钟儿道:“你请回罢。”金钟儿也不回答,一步步流着痛泪,送出堡来。

如玉走一步,心上痛一步,只是不好意思哭出声来,不敢看金钟儿一眼。此时街上行人甚少,看见的都挤眉弄眼,跟着观玩。一同出了堡门,车子跟在后面。如玉向郑三夫妇道:“感谢不尽,容日补报罢。”又向金钟儿道:“我说过的话,你要处处保重!你快回去,我走罢。”金钟儿流着泪点了两下头儿。郑三扶着上了车,还要送几里,如玉再三止住。少刻,马行车驰,走的望不见了,金钟儿方才回家。有如玉与打杂的胡六留下二两银子,并小女子的五钱,都递与他们,把门儿从新关闭,也不吃饭,低声痛哭不止。

苗秃子起来,方知如玉去了,心上甚是怪异;又询知银子未曾带去,止与了郑三二十两、萧麻子四两,自己一分也无。与萧麻子说知,萧麻子心中作念道:“这温如玉好没分晓,怎么敢将五六百银子交放在忘八家内?若我断不如此。”又想了想,笑道:“男女两个都热的头昏眼花,还顾的什么!”苗秃子总以不辞而去为歉。萧麻子道:“他与我留了四两,与你没有留下,他自然要早去,你教他怎么辞别?”苗秃子道:“这小子真是瞎了心,谁想望你那卖住房钱!”

再说如玉到家中,安顿妥当带来的银物,也无暇读别的书,止将素年读过的几本文章并先时做过的窗稿取出来捧玩。无如他分了心的人,那里读得入去!一层书时,就听的金钟儿在他耳傍说话,离过书时,便想他的恩情并嘱咐的要紧话儿。茶饭拿来,吃几口就不吃了,不知想算什么。人见他不吃了,要将盘碗收去,他又低头吃起来。每一篇文章,再不能从头至尾读完,只读到半篇上,他自己就和鬼说起话来。时而蹙眉,时而喜笑,时而长叹、愤怒,一刻之中便有许多变态。伺候他的两个小小子,在他面前不但嚷闹,就打起来,他十次到六七次不理。过了七八天后才略好些。

亏他有点才情,饶这样思前想后,不过二十五六日,肚里也装了三四百篇腐烂墨卷。又因与金钟儿会面心切,经文章也没工夫打照,止将正大拟题看了看讲章,表判、策论打算着到省城再处。将自己和金钟儿银子共六百三十两,赏了张华十两,着他制办衣服跟随;自己带了一百五十两;其馀的一宗宗都点与韩思敬收管,嘱咐他两口子小心门户。又将金钟儿的首饰、衣服交与张华家老婆收存。为他是个妇人,不敢将银子与他。忙忙的收拾了一天,同张华坐车到试马坡来。

金钟儿自从如玉去后,两人的情况都是一般,终日不梳不洗,埋头睡觉。幸亏郑三是个怕是非的忘八。当日他妹子未从良时,因嫖客吃醋打了一场官司,被地方官重责了四十板,逐出境外,他心上怕极,才搬到试马坡来。从不敢寻找嫖客,有愿来的,碰着是个肥手,便咬嚼到底,只待那肥手花用精光,他才另外招人。不然一个乐户人家女儿,那里闲的了一月两月,只三天没有嫖客,便急的猴叫。郑婆子到是个不怕是非的,恨不的夜夜有客。只因他心上贪恋着如玉那几百银子,又大料着金钟儿不肯轻易接人,若强逼他,万一惹恼如玉,将银子都取去,到为小失大了。因此有个肥嫖客来,都着玉磬儿支应,金钟儿便装做起病来。因此如玉去后,他竟得安闲。

这日正在房中闷坐,猛听的小女子在院中说道:“温大爷坐车来了。”金钟儿一闻此言,欢喜的心上跳了几跳,连忙用手整理容环、拂眉掠鬓,又急急的将鞋脚紧了紧腿带,迎接出来。如玉已同他父母在院中说话,金钟儿笑嘻嘻的问道:“你来了,身上好?”如玉笑应道:“来了来了,你好。”

两人在房内坐下,打杂的将被褥套放在一边。张华拿入送金钟儿的吃食,并送他父母的几样东西。金钟儿笑道:“来就是了,何苦买这些东西,又费钱。”如玉道:“表意而已。”金钟儿道:“你这四五十天读下多少文章?”如玉笑道:“一句也没有读在肚内。”随即吃茶、净面。如玉问苗秃子,金钟儿道:“你去了十数天后,他就回家了。难道你没有见他么?”如玉道:“我没有见他,想是和我恼了。”金钟儿道:“随他去罢!”少刻,萧麻子来看望,并谢日前相赠银两,说了又说,是个示知嫌少的意思。须臾,玉磬儿也来陪坐。谈笑了一会,打杂的安放杯筷。一同吃了饭,萧麻子早早回家,玉磬儿也走了。两人从新诉说一月的心情,未起更便安歇。

一连住了三天,如玉道:“离场期止留下十三四天,我场后就来。”金钟儿知是正务,也不敢强留,又数算着二十天外便可相聚,因此两人喜喜欢欢的离别,不似前番那样凄苦。如玉与郑三留下十两银子,做下场回来地步,方才起身赴声。正是:

假情尽净见真情,情到真时情倍深。

莫谓嫖情通是假,知情真假是知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