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回 赵瞎子骗钱愚何氏 齐蕙娘杯酒杀同人 第2节
再说苏氏自与周琏作成了蕙娘亲事,周琏赏了他一百银子、五十千钱;又将他丈夫周之发派管庄田二处,并讨各乡镇房钱,一年不下六七百两落头。夫妻两个也无可报答主人,只有一心一意奉承蕙娘,讨周琏欢喜。别的仆妇止有锦上添花,在蕙娘跟前下功夫;惟苏氏他却热闹处、冷淡处都有打照,闲常到何氏前送点吃食东西或些小应用物件,不疼不痒的话也偷说蕙娘几句。何氏本是妇人,有何高见,况在否运时候,只有人打照他,他便心上感激。起初也防备苏氏,知他是蕙娘媒人;到后来,只一两个月,被他甜言暖语,便认他做好人。苏氏又将大丫头舜华认做干女儿,不时与他些物件,又常叫去吃点东西,连小丫头玉兰也沾点油水。因此,何氏放个屁,苏氏俱知;苏氏知道,蕙娘就知道了。然每日传递不过是妇人口舌,蕙娘听了,或骂何氏几句,或付之不言,所以无事体出来。
这日赵瞎绝早走来,众家人仆妇多未起,即有看见问他的,都被他支吾过去。却不防苏氏的男人周之发因蕙娘与何氏不睦,他夫妻也便与何氏做仇敌,借此取宠。这日周之发在本县城隍庙献戏还愿,正是第二天上供吉期,领了他十来岁两个儿子,各穿戴了新衣去参神,也是冤家路窄,便与赵瞎在二门前相遇。他是周家家人内第一个细心人,比大定儿还胜几倍。一见时,他便大动疑心,悄悄的跟他到内院,着两个儿子在二门前等候。早见赵瞎入何氏房中去了,他便回房,急急告知苏氏,然后才领上儿子出门。苏氏穿衣到内院,见赵瞎走来,便迎着问道:“赵师傅早来做什么?”赵瞎道:“我的一块手布子昨日丢在太太屋内,不想上边还未开门,转刻我再来罢。”说着,出去了。
苏氏从这日费了半天水磨功夫,从大丫头舜华口内套弄出来,心中大喜,看的这件功劳比天还大。止隔了两天,于无人处子午卯酉告知蕙娘。蕙娘听了,咬着牙关冷笑道:“这泼妇天天骂人,不想也有头朝下的日子!”又恐怕不真,再三盘问苏氏。苏氏道:“这是关天关地的勾当,我敢戏弄奶奶?将来若不真实,只和我说话!”蕙娘便不再问了。
周琏和沈襄讲论文章,至起更时到蕙娘房内,两人说笑顽耍。蕙娘道:“你吃酒不吃?”周琏笑道:“我陪你罢了。”随吩咐丫头收拾酒。少刻,南北珍品摆满一桌。丫头们回避在外房,两人并肩叠股而饮。蕙娘见周琏吃了数杯后,方说道:“你这几天身上、心上不觉怎么?”周琏道:“我不觉怎么。你为何问这样话?”蕙娘道:“我有一节事,若不和你说,终身倚靠着是谁,况又关系着你的性命;说了,又怕惊吓着你。因此才和你吃几杯酒,壮壮你的胆气。”周琏大惊道:“此非戏言,必有原故。你快说!”蕙娘将某日赵瞎天将明即来内院,被周之发看见入何家房内,好大半晌方出来……周琏道:“快说!是几时有奸的?”蕙娘笑道:“周之发不过看见赵瞎入去,有奸无奸,他那里知道?你听我说,还有吓杀人的典故哩。罢了,这也是上天可怜你,今日有我知道,周门不至断绝后人!”又将苏氏如何套弄舜华,才得了恶妇、贼瞎谋害你的首尾;“将木头人儿写了你的八字,罩眼纱、贴膏药镇压着,叫你双目俱瞎,心气不通,一月内身死。他们还有一番作用,可惜苏氏没打听出来。”
周琏一边听话,一边寒战起来,只吓的面青唇白。蕙娘见周琏害怕,眼中即扑漱漱落下泪来,拉住周琏的手儿道:“这都是因我,这坏货叫人家暗害你的性命。到不如害了我,留着你还可再娶再养,接续两位老人家的香火。”周琏呆睁着两眼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蕙娘又道:“我听的说他已将木人儿缝在枕头内,每晚到睡时还要提着你的名讳叫你的魂魄。”说罢,两泪纷纷。着周琏速想逃生道路。
周琏总不回答,反用大杯狠命的吃酒;一连吃了七八大杯,即喝叫女厮们点灯笼,从床上跳下地就走。蕙娘忙将周琏拉住,问道:“你此时要怎么?你和我说。”周琏道:“我此时到贼妇房内看个真假。”蕙娘道:“你可是个做事体的人!他每晚到睡时才将枕头取出,此时不过一更多天,他还未睡,设或你搜捡不出,岂不被他耻笑,且遗恨于我?”周琏道:“你真是把我当木头人子相待!这是何等事,我还怕他耻笑?不但枕头,便是他的月水布子,我还要看哩。”蕙娘道:“迟早总是要去,何争这一刻!我劝你到三更鼓时去罢。”周琏被蕙娘阻留,只得忍耐,也没心情说话,惟放量的吃酒。蕙娘又怕他醉了查不出真伪,立主着叫女厮们将酒收去。周琏便倒在枕头上假睡,等候时刻。众丫头也听不明白是为何事,只得支应着。
到二更以后,周琏着两个丫头打灯笼,到何氏这边来。走到门前,见门儿紧闭,灯尚未息,两个丫头道:“大爷来了!”何氏听的说大爷来了,心上又惊又喜:惊的是心有短弊,喜的是赵瞎作用灵验。一边自起,一边忙叫舜华开门。舜华穿了衣服,将门儿开放。周琏带醉入来,变做满面笑容,向何氏道:“你好自在!此刻就睡了?”何氏许久不见丈夫,今晚笑容入来,越发信服赵瞎之至,也急忙陪着笑脸道:“谁料你此时肯来。”如飞的一样下床相迎。周琏用手拉住道:“我也就睡,你起来怎么?”又吩咐送来的两个丫头道:“你们回去罢。”两个丫头回去了。舜华替周琏拉去鞋袜,闭了门,和小女子去套房安歇。
周琏脱去衣服,睡在何氏被内,将枕头往中间一拉,枕了便睡。何氏连忙将衣服脱尽同宿。见周琏面朝上睡着,好一会不动作,也不说话,忍不住自己招揽道:“你好狠心!我不过容貌不如新人,你便怎么待我凉薄,我心上实没一刻放的下。你就不念今日,也该念念昔日。我有过犯,你不妨打我骂我,使我个知道,怎么两三月不来,来了又是这样!”说着,便纷纷泪落。周琏道:“我今日有了酒了,你让我略睡一睡,迟早饶你不过。”何氏见如此说,也就不敢再说。
周琏睡了片刻,一蹶劣扒起,在枕头上用手乱捻。何氏大惊,也忙忙坐起,问道:“你……你捻什么?”周琏道:“好异怪呀!我适才睡着,梦见个小人儿在枕头内和我说道: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。你还不快救我出去!”何氏听了,心胆惧碎,犹强行解说道:“一个梦里的话,也值不的如此惊惧。”说着,还笑了笑。周琏道:“此梦与别梦大不相同!”随将枕头提起,放在膝上,用手来回细揣。何氏吓的浑身寒战,面若死灰。周琏揣一揣,摸一摸,摸了一会,不见有东西在内,心中疑想,口内作念道:“难道是假的么?”何氏见周琏沉吟,心胆又少放开些,复强笑道:“一个好端端的枕头,平白里有什么!”周琏猛想起衣服上带有佩刀,随手拔出,将枕头一刀刺入,用力一划。何氏此时魂飞千里,只觉得耳内响了一声,遍体皆苏,就迷迷糊糊起来。周琏将手入在里面,先拉出些碎棉絮来,次后又拉出一卷棉絮,将棉絮打开,早见一木人儿在内。急向灯前一看,果有眼纱、膏药;再看背面,朱笔写着“县学生员周琏,年二十一岁,四月初四日寅时生。”周琏扭回头来,用手拍着木人子向何氏冷笑道:“使得使不得?”挝了裤子,登入两腿,也顾不得穿衣服,赤着脚,拿上木人,开了房门,便吆喝到后院去了。
周通夫妇安歇已久,听的是周琏叫喊,心下大惊。又听的早到窗外,喘吁吁道:“爹,妈,快开门!”周通夫妇吓的没作理会,口中只说了个“是怎么”,丫头们将门开放,周琏赤着身子入来。周通夫妇一边穿衣,一边又问道:“你是怎么?”周琏将木人儿递与周通,说道:“看看,这是贼妇何氏做的事!”周通在灯下看罢,神色俱失。冷氏急问道:“这木人儿是那里来的?”周琏将前前后后诉说了一遍。周通摇头道:“这个媳妇儿真也了不得了!”
后边嚷闹起来,早惊动了阖家男妇,都来探听,须臾灯火满院。蕙娘自周琏去何氏房内,即着丫头们暗中窃听动静,早已知道何氏事破,此刻也来公婆房内。丫头们将周琏衣服鞋袜又从何氏那边取了来穿了。周琏拿着木人子,走到院中,着众人同看,大嚷道:“你们也见过老婆镇压汉子用这般物件么?”又向众人道:“着几个去将何氏那两个贼女厮拿来,我审问他!”众家人那一个不是炎凉的,今日又见何氏做出这般事来,早跑去五六个,闯入何氏房内,将两个丫头横拖倒拽,拿到后院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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