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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颜夫人快订良姻 梅公子初观色界 第3节

高品见嗣徽的脸上疙瘩更多了好些,喝了几杯酒,那个红鼻子如经霜辣子,通红光亮。高品对着沈伯才笑道:“天下又红又光的是什么东西?不准说好的,要说顶脏的东西。”伯才已明白是说嗣徽的鼻子,便笑道:“你且说一个样子来。”高品道:“我说:

红而光,腊尽春回狗起阳。”

众人忍不住一笑,嗣徽明白,瞪了高品一眼道:“恶用是鶂鶂 者为哉!鸡鸣狗吠相闻,而达乎四境。”众人又笑,沈伯才笑道:“我也有一句:

“红而光,屎急肛门脱痔疮。”

众人恐正席上听见,不敢放声,然已忍不住笑声满座。巴霖道:“我也有一句,比你们说的略要干净些。”即说道:

“红而光,酒糟鼻子悬中央。”

高品笑道:“不好了,教你说穿了题,以后就没有文章了。”嗣徽道:“好不通,这些东西有什么红?有什么光?”即说道:“红而光……”便顿住了,再说不出来。众人看了他那神色,又各大笑。嗣元呵呵的笑起来,那只吊眼睛索落落的滴泪,说道:“我、我、我有一句:

红、红、红、红而光,一、一、一、一团火球飞上床。”

众人笑得难忍,将要高声笑起来。颜仲清道:“这一烧,真烧得个红而光了!”高品道:“这一烧,倒烧成了孙老二的‘三字经’。”众人不解其说,高品道:“那救火的时候,自然说:来来来,快快快,救救救,搬什物的抢抢抢,逃命的跑跑跑,风是呼呼呼,火是烘烘烘,烧着东西爆起来,咇咇咇、剥剥剥,人声嘈杂,嘻嘻嘻、出出出,不是一部三字经么?”巴霖道:“孙老二还有两门专经,你们知道没有?”高品笑道:“我倒不晓得他还有专经。”巴霖道:“打手铳,倒溺壶,这两门是他的专经。”众人听他骂得太恶,倒不晓得他有何寓意,便再问他,巴霖道:“也是个三字经,打手铳是捋捋捋,倒溺壶是别别别。”众人大笑。子玉赞道:“这两经尤妙,实在说得自然得很!”从此嗣元又添了一个“朱批 [朱批——清制,皇帝亲以朱笔写在奏章上的批示,叫硃批。] 三字经”的恽名。嗣元将要翻脸,又因他父亲在上,且从前被巴霖打过几回,吃了痛苦,因此不敢与较,只好忍气结舌,唯把那只眼睛睁大了,狠狠的瞪着他滴泪。

停了一会,见聘才的跟班走到聘才身边道:“叶先生送来的戏单。”子玉过来与聘才同看,见头几出是《扫花》、《三醉》、《议剑》、《谒师》,《赏荷》,都已唱过;以下是《功宴》、《瑶台》、《舞盘》、《偷诗》、《题曲》、《山门》、《出猎》、《回猎》、《游园》、《惊梦》;末后是《明珠记》上的《侠隐》。子玉悄悄的向聘才道:“戏倒罢了,只不晓得有琴官的戏没有?”一语未了,只听得楼下有人嚷道:“没有袁宝珠的戏是断不依的!”子玉等往下看时,却是王文辉在那里发气。见一个人只管赔着笑,又向文辉请安。又听文辉说道:“就是在徐老爷那里,唱一出再去何妨?况且定戏时,怎样交代你的?”那人道:“这出《惊梦》,有个新来的琴官,比宝珠还好,大人不信,叫他先唱一出瞧瞧。如果不中大人的意,再赶着去叫宝珠来,包管不误。”刘侍郎道:“也罢,唱了《瑶台》之后,就唱《惊梦》也使得。”那人答应几个“是”,看着文辉不言语,也就进戏房去了。聘才向子玉道:“你听见没有?”子玉点头,心上很感激文辉。

《功宴》唱完了,是《瑶台》出场。子玉一见,吃了一惊,心上迷迷糊糊,倒先当他是琴官,又看不大像,比琴官略大些。只见得这人如宝月祥云,明霞仙露,香触触,春霭霭,花开到八分,色艳到十足。已看得出神,便问南湘道:“这是谁,有此秀骨?”南湘道:“这个算好吗?只怕也难入品题。”子玉知南湘故意讥诮他,便问仲清,仲清道:“这就是《花选》上第二的瑶台璧月苏蕙芳。”子玉叹道:“天地钟灵,尽于此矣!我竟如夏虫不可语冰,难怪竹君怪我!”南湘哈哈大笑道:“我也不怪的,幸你自行检举!”文泽道:“怎么,庾香连苏媚香也不认识?”南湘道:“他是秀才不出门,焉知天下事!”

少顷,《瑶台》唱完,便是《惊梦》,子玉倒有些不放心,恐琴官也未必压得下这苏蕙芳,且先聚精会神等着。上场门口帘子一掀,琴官已经见过二次,这面目记得逼真的了。手锣响处,莲步移时,香风已到,正如八月十五月圆夜,龙宫赛宝,宝气上腾,月光下接,似云非云的结成了一个五彩祥云华盖,其光华色艳,非世间之物可比。这一道光射将过来,把子玉的眼光分作几处,在他遍身旋绕,几至聚不拢来,愈看愈不分明。幸亏听得他唱起来,就从“梦回莺啭”一字字听去,听到“一生爱好是天然”、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等处,觉得一缕幽香从琴官口中摇漾出来,幽怨分明,心情毕露,真有天仙化人之妙。再听下去,到“一例一例里神仙眷,甚良缘,把青春抛的远”,便字字打入子玉心坎,几乎流下泪来,只得勉强忍住。

再看那柳梦梅出场,唱到“忍耐温存一晌眠”,聘才问道:“如何?”子玉并未听见,魂灵儿倒像附在小生身上,同了琴官进去了。偏有那李元茂冒冒失失走过来,把子玉一拍道:“这就是琴官!你说好不好?”倒把子玉唬了一跳。众人都也看得出神。

原来琴官一出场,早已看见子玉,他是梦中多见了一回,今日已是第四回了,心里暗暗欢喜道:“难得今日这位公子也在这里。”到第二次出场,唱那《雨香云片》这支曲子,一面唱,那眼波只望着子玉溜来,子玉心里十分畅满。文泽低低的对南湘说:“这个新来的相公倒与庾香很熟,你瞧这一片神情,尽注意着他。”南湘向子玉道:“这个相公叫什么名字?”子玉道:“他叫琴官。”南湘道:“你们盘桓过几回了?”子玉答道:“我尚不认识他。”文泽笑道:“庾香叫相公是要瞒着人的,这样四目相窥,两心相照的光景,还说不认得,要怎样才算认得呢?”大家都微笑看着子玉。子玉有口难辩,不觉脸红起来。这出唱过,又看了陆素兰的《舞盘》,金漱芳的《题曲》,李玉林的《偷诗》,都是无上上品,香艳绝伦,子玉唯有向南湘认错而已。

席间,那个张仲雨与聘才叙起来是亲戚,讲得很投机。聘才又把合席的人都恭维拉拢了一会。子玉又见那些相公到正席上去,劝酒的劝酒,讲话的讲话,颇觉有趣。又见他的舅舅王文辉,分外比人高兴。后又看了一出戏,正席上刘侍郎、梅学士、吴阁学、沈司业先散。子玉见他父亲走了,天也不早,也要回去。刚起身时,忽见一个美少年上楼来,文泽的家人说道:“冯少爷来了。”冯子佩上前与众人见礼。子玉见他还不过十八九岁,生得貌如美女,十分妩媚。刘文泽道:“人家都要散了,怎么这时候才来?”冯子佩道:“我早上进城,到锦春园华府去拜年,原打算不耽搁的,华星北定要拉住吃了饭,又听了他们几出戏,才放我走。还是急急的赶出来的。”

子玉同了元茂、聘才告辞,诸人都送到楼门口。文泽、王恂、仲清送下楼来,文泽对子玉道:“初九日弟备小酌,屈吾兄一叙,作个清淡雅集。人不多,就是竹君、剑潭、庸庵、卓然几位,吾兄断不可推辞。”子玉应允,又谢了王恂,聘才、元茂也同道了谢,一径先回。那些人又谈了一会,也各散去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