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七回 颜仲清最工一字对 史南湘独出五言诗

第七回 颜仲清最工一字对 史南湘独出五言诗

话说子玉从会馆回来,将琴官的戏足足想了两日,以谓天下之美,莫过于此,又将苏蕙芳、陆素兰、金漱芳、李玉林的色艺品评,都为绝顶。细细核来,蕙芳的神色尤胜于诸人,次则素兰可以匹敌,然较比琴官起来,毫厘之间,终觉稍逊。又想:“琴官这个美貌,若不唱戏,天下人也不能瞻仰他、品题他,他也埋没了,所以使其堕劫梨园,以显造化游戏钟灵之意,也未可知。故生了这个花王,又生得许多花相,如百花之辅牡丹。但好花供人赏玩,不过一季;而人之颜色,可以十年。唯人胜于花,则爱人之心自然比爱花更当胜些。谁想天下人的眼界竟能相同,我意史竹君、王庸庵等,必有言过其实之处,如今看来,真还刻画不到,想必那些能诗能画之说,也是的确无疑了。”便又想:“今日虽然见了琴官的戏,也未能稍通款曲,此后相逢,不知又在何日!但看他今日双波频注,似乎倒有缱绻之意;前此在车内掀帘凝望,又似非以陌上相逢看待,这也不知何故?”便愈想愈不明白起来,想把前日所咏的《车中人》翻出看看,再添两首,便取了出来。忽见三四两首挖去了两个字,心甚诧异,即问小丫环道:“这两日谁到这里来看我的书?”小丫环道:“前日太太请客,有一班少奶奶,还有王家的二姑娘,都进来闲逛。那些少奶奶将少爷的‘行乐图’看了半天,那二姑娘看少爷的书,其余没有人进来。我见二姑娘看书的时候,翻出一纸来看了看,用指甲挖破一处,仍旧夹在书里。”又笑道:“前日我听得二姑娘的雪儿说,孙家太太做媒,将二姑娘配了少爷,二姑娘还戴了太太一根簪子回去。”子玉似信不信的问道:“我不信,你敢是撒谎的?”小丫环道:“我敢撒谎?我那天看着房,没有敢走开。这是雪儿说的,只怕咱们家里人都也知道。”

子玉听了,心内甚喜。猛想起这二表妹的容貌,也有些像琴官的模样,便将他们比较起来,不知谁好。又把挖去的字一想,恍然大悟:“谁知竟犯了他的讳,无意之间,天然凑合,这也奇极了!他看了,当我必是有心想念他,心里定然怪我,这便怎样?我又无从与他分辩,这竟是个不白之冤!”继又想道:“既订了姻,就怪我也不妨。”子玉复因“琼华”两个字触动琴官,一意缠绵,怜香慕色之心从此而起。到了初九日,刘文泽又着人来邀了,子玉告禀萱堂,更衣乘舆而去。

且说文泽所请的客,颜仲清、王恂、史南湘已经到了,随后梅子玉、高品一同到门。家人引着走过大厅,到了花厅之旁垂花门进去,系石子砌成的一条甬道,两边都是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的假山,衬着参参差差的寒树,远远望去,却也有台有亭,布置得十分幽雅。转了两三个弯,过了一座石桥,甬路旁边,一色的,都是绿竹,绕着一带红阑,迎面便是五间卷棚。颜仲清等都在廊下等候,刘文泽早已降阶迎接。高品、子玉上前先与主人见了礼,然后大家见了。叙齿,史南湘、高品是二十五岁,高品二月生的,月份长于南湘;颜仲清二十四,王恂二十三,子玉十八;文泽虽二十四岁,却是主人。大家依次入座,免不得叙几句寒温。内中唯子玉初次登堂,留心看时,只见正中悬着一块楠木刻的蓝字横额,上面刻着“倚剑眠琴之室”,两旁楹帖是桄榔木的,刻着:

茶烟乍起,鹤梦未醒,此中得少佳趣;

松风徐来,山泉清听,何处更着点尘。

署款是“道生屈本立书”,书法古拙异常。下面一张大案,案上罗列着许多书籍。旁边摆着十二盆唐花,香气袭人,令人心醉。

子玉看了,又想起琴官那日作戏光景,真是宝光夺人,香气沁骨,不觉有些模糊起来。忽听文泽道:“这屋子太敞,我们里面坐罢。”随同到东边,有书童揭起帘子进去,却是三间书房,中间玻璃窗隔作两层。从旁绕进,玻璃窗内又是两间套房,朝南窗内即看得见外面。上悬着董香光 [董香光——即董其昌,明书画家,字元宰,号思白、香光居士等。] 写的“虚白”二字,一幅倪云林 [倪云林——即倪瓒,元画家,字元稹,号云林、净居居士等。] 的枯木竹石,两旁对联是:

名教中有乐地,风月外无多谈。

屋内正中间摆着一个汉白玉的长方盆,盆上刻着许多首诗,盆中满满的养着一盆水仙,此时花已半开。旁边盆内一大株绿萼白梅,有五尺余高,老干着花,尚皆未放,向窗一面,才有一两枝开的。

文泽因此屋中有地炕和暖酒,席即摆设在内。主人送了酒,大家坐下。南湘道:“可惜今日没有叫几个人来”。文泽道:“我也打算叫的,因打听他们今日都在怡园送九,作消寒会,连堂会里都没有一个去的,所以没有去叫,怕倒叫他们为难。”南湘又道:“今日我们可为‘软红尘中一时雅集’!”

仲清坐在高品肩下,高品即凑着仲清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,仲清哑然失笑。众人问仲清:“他说什么?”仲清向高品道:“我说罢?”高品摇了摇头。仲清道:“那第七字对得尤妙!”说着两人相视而笑。南湘最是性急,便道:“你们说了,我情愿吃一杯。”高品道:“喝十杯再说。”文泽晓得南湘酒德平常,道:“我来讲和,三杯罢。”高品道:“竹君三杯,诸公各饮一杯,赏识这句话。”仲清道:“我是请教过了的,免饮。”高品笑道:“几时?”仲清道:“真正你这张狗嘴里生不出象牙来!”南湘道:“快拿酒来喝了,等他说。”真个喝了三杯,其余也都喝了。高品笑向仲清道:“你是请教过的,你说罢。”仲清笑着罚了高品一杯酒,道:“他说‘虚白室里三对鸡巴’!”众人都不解。文泽道:“这有何可笑?”南湘忽然想着,拊掌大笑,道:“这促狭鬼,实在可恶!难为他,实在对得敏捷。”子玉等悟着也都笑了,道:“‘雅’字竟当他‘实’字,真对得工稳。”文泽道:“卓兄,我出一对你对,却不许思索。如对得好,我吃三杯,对不出罚十杯,不好罚五杯。”高品道:“从来说‘出对容易对对难’,对不出三杯,对不好一杯,如何?”南湘道:“也要看上对出得难不难,你且说来。”文泽向子玉道:“要借重大名,就是‘子玉人如玉’。”仲清道:“这倒不容易呢。”一语未了,高品道:“我已对着了,你喝三杯!”文泽道:“你说。”南湘道:“如果对得好,我们还要公贺一杯。”高品笑道:“‘卯金面是金’,何如?”王恂道:“‘卯金’对‘子玉’却是绝对。”南湘道:“就是‘面是金’欠典切些。”高品道:“典虽不典,切却甚切。你没有见过中秋节,摊子摆的兔儿爷脸上都是金的么?”说得哄堂大笑起来。文泽道:“你这刻薄鬼,连盟弟都骂起来了!”高品道: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”主人只得照数领了,合席也各饮了一杯。南湘道:“如此饮酒,罚来罚去,也觉无味。前日我们打了一天诗牌,却极有趣,瑶卿打成两首绝好的,可惜他们今日又在怡园。咱们何不再想一个新鲜酒令?”刘文泽道:“今日我们将那对诗的令行一行罢。”子玉问道:“怎样对诗?”仲清道:“这是极容易的。出令的把一句诗拆开了,一个个的说给人对,凑起来,文义通的免饮,一字不连,罚一杯。往往闹出笑话来,最有趣的。”高品道:“就是对诗,主人先饮令杯。”

文泽饮毕,命人取了一块粉板,顺着衣襟开了姓,便道:“我先出对了。”写了个“中”字,众人想了一想,颜对了“外”,高对了“后”,梅对了“上”,史也对“上”,王对“里”。文泽又出了一个“凤”字,颜对“鸿”,高对“鸡”,梅对“鸾”,史对“鸦”,王对“乌”。文泽又出一个“下”字,南湘道:“有卷先交,我对‘归’字。”高品接着对“前”字,仲清、子玉同声对“来”字,王恂对“回”字。文泽一一写了,又道“扶”字,高抢对了“靠”字,史对了“送”字,颜对“寄”字,王对“驭”字,梅对“听”字。文泽道:“‘双’字!”仲清对“孤”字,高品对“八”字,子玉对“九”字。王恂道:“不好了,顺着数儿就是‘十’罢。”南湘道:“是了,我这个字倒有些难下,也罢,对‘三’字罢。”文泽道:“‘辇’字。”南湘道:“我晓得一定是这句诗!”子玉抢对了一个“琴”字,王恂对了“车”字,南湘对了“船”字,只有高品未对,文泽催道:“再迟要罚酒了。”高品笑了一笑道:“‘舟’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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