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八回 偷复偷戏园失银两 乐中乐酒馆闹皮杯 > 第3节

第八回 偷复偷戏园失银两 乐中乐酒馆闹皮杯 第3节

聘才、元茂与保珠豁了一轮拳,保珠也敬了两次皮杯。二喜又要了几样菜,重又闹了好一回。已点了半支蜡烛,约有定更后了,两个相公也困乏,两个跟兔在风门口站着。李元茂不知颠倒,饮汤饮酒,除下帽子,头上热气腾腾,如蒸笼一般。聘才道:“咱们也好散了。”轻轻的凑着元茂耳边道:“你拿那东西出来,交给柜上算钱罢。”元茂便向腰间摸了两摸,失张失致的道:“奇怪!”站起来,把衣裳后衿揭起,对聘才道:“你看可有?”聘才道:“有什么?”元茂道:“褡裢袋儿!”聘才道:“没有。”元茂脸上登时发怔道:“这又奇了,哪里去了?”保珠道:“丢了什么?”元茂不答应,又从怀里乱摸一阵,也没有,那脸上就一阵阵白起来,解了腰带,抖一抖不见有。聘才着急起来道:“不要忘了?”元茂道:“什么话?你也看见带着的!”又将袍子揭起来,在裤带上摸了一转,没有。聘才即拉了元茂到窗外,又有两个跟兔站着,只得到院子里低低的道:“这怎么好?你想想,到底在哪里丢的?”一语提醒了元茂,道:“哦,我知道了!我进戏园的时候,跌了一跤,有人拉我起来,替我拍一拍灰儿,准是被那人偷去了!”聘才道:“我没见你跌,几时跌的?”元茂道:“那牢门口横着一张板凳,我哪里留心?一进门时就跌了一跤。”聘才虽是灵变,却也没法。

二喜走出来道:“你们在院子里商量些什么?”二人重又进屋坐下。二喜便说:“天不早了。”又到元茂耳边一凑:“你到我家里去,我伺候你。”元茂听了这句,心里又喜又急,脸上发起烧来,只顾看着聘才发怔。保珠、二喜猜不出什么意思。聘才只得对元茂道:“丢了这包银子,如今怎样呢?”元茂道:“原是还有些东西在内,一齐偷去了!”保珠道:“什么?”元茂道:“银子!在戏园门口叫小利割去了!”二喜道:“我同你出去,没有见小利。”元茂道:“进门时丢的!”二喜道:“进门时就丢的,怎么你看了半天的戏,吃了半天的酒,还不知道,直到要走才说呢?不是你忘记带出来,还在家里?”元茂发急道:“岂有此理!难道我耍赖?”二喜冷笑一声。聘才道:“不是这么说,我们并不是没有带钱,想漂你的开发。李老爷自不小心丢了,原不好对你说。你放心,明日我们听戏,连保珠的一总送来。”即问保珠道:“你相信不相信?”保珠道:“我倒没有什么不相信,况且二位老爷都是头一回的交情,决没有安心漂我们的。但我们回去是要交账的,再是新年上,更难空手回去,非但难见师傅,也对不住跟的人。求你能哪里转一转手,省得我们为难!”即对二喜道:“喜哥,可不是这样么?”元茂道:“与你们说你们不信,我今日是带着八块银子,足有十两多,也没有包,装在一个褡裢袋里,他倒连袋子都拿去了。此时要我们别处去借,哪里去借?不是个难题目难人!”

二喜鼻子里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此时尚早,你何不叫你们二爷回去取了来,咱们在这里坐一坐就得了。”说罢,又推着元茂坐了。元茂摇头道:“这断断不可!”二喜道:“不可,那就是安心了。咱们陌陌生生的,陪了一天酒,李老爷,你能想想,到敬皮杯的交情也就够了。我们也叫出于无奈,要讨老爷们喜欢,多赏几吊钱,在师傅跟前挣个脸。若总照今日的样儿,我们这碗饭就吃不成了!李老爷,你既然不肯打发人回去,如今这么着,劳你能驾送我回去,对我师傅说一声,你赏不赏都不要紧。”保珠道:“你这话说的很是,只要咱们师傅知道了,就好了。咱们要什么钱!”把个李元茂急得无法,脸上涨得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聘才只得说道:“咱们认识了,难道就这一回,没有后来的交情了?你要他同去对你师傅说,也不怕你师傅不依,但我倒没有见过相公要请出师傅来对账的!”保珠道:“这原是不认识的才这样,若伺候过三年两载相熟了,原不用这样。”

二人正在为难,只见四儿进来道:“孙大少爷也在这里,方才走出来。”聘才一想,知他认得这些相公,便说道:“你去请孙大少爷进来。”四儿忙赶出去。嗣徽尚在柜上说话,也带着一个相公,那相公先上车走了。嗣徽也认不清四儿,听得有人请他,便又进来,方知是元茂、聘才,见了二喜、保珠,笑道:“今日二公何其乐也!”元茂、聘才作了揖,二喜、保珠请了安,复又坐将下来。聘才就将元茂今日丢了银子,此时没有开发,许明日给他们,他们也不肯的话说了一遍。

嗣徽把帽子一掀,又把红鼻子摸了一摸,指着李元茂说道:“李大哥,我知道了。你一包的‘金生丽水’,竟成了‘落叶飘飘’,倒不去‘诛斩贼盗’,反在这里‘散虑逍遥’。你当我是个‘亲戚故旧’,所以把我急急的‘戚谢欢招’。我见他们这样‘渠荷的历’,我底下已突然的‘园莽抽条’。你差不多要对我‘稽颡 [稽颡(qǐ)——古时一种跪拜礼,表示极度的悲痛或感谢。] 再拜’,我心里也有些‘悚惧恐惶’。我见你们这顿‘具膳餐饭’,算起账来就吓得你‘骇跃超骧’。他两个只管的‘蕂牒 [蕂牒(dié)——蕂,同笺。牒,古代的书板,或指凭证。] 简要’,全不顾你当完了‘乃服衣裳’。你且叫他去‘骸垢想浴’,然后同他上了‘蓝笋象床’。拿出你那个‘驴骡犊特’,索性与他个‘适口充肠’。顽得他‘矫手顿足’,你自然‘悦豫 [悦豫——愉快,喜悦。] 且康’!”

孙嗣徽随口胡嘲,把魏聘才、李元茂早已笑倒,两个相公也听不明白,不知他说些什么,好像串戏一样,也笑得了不得。元茂支支吾吾说不出,聘才无奈,只得说要他担一肩,明日给他们。嗣徽听了心里一惊,便道:“余力不能举百钧,任重而道远,恐难担也!”聘才只得又再三央求,嗣徽勉强答应,说道:“明日可以与则与之,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。”即对二喜、保珠道:“来,余与尔言:盍去诸,明日亲送之门,毋逼人太甚也!”两个相公不能明白,嗣徽只得说了几句平话。保珠、二喜见嗣徽担了,也就没法,只得勉勉强强谢了一声而去。孙嗣徽恐他们又要他担起馆子账来,便急急的走了。

这边走堂的进来,一样样的报了账,连内外共五十六吊七百八十文。元茂一听,伸了伸舌头,道:“这个打几折儿?”走堂的道:“实折不扣。”李元茂便掐着指头一算,道:“十折是五千六百七十八个京钱,二千八百三十九个老官板儿,公道得很!以后倒要常来照顾你家。”走堂的笑道:“我们的账是不打折头的,五十六吊七百八十个京钱。”元茂道:“怎么就有这许多?”走堂的道:“不敢多开。”聘才对元茂道:“你醉了,不要多话,咱们到柜上去写罢。”

遂到柜上,走堂的又交代了一遍,掌柜的把算盘拨了一回,看着聘才、元茂道:“你们二位是同着张二老爷来的,怎么张二老爷又先走了?你们二位同他是同乡还是什么?”聘才道:“我们是亲戚,他有事先走了。”掌柜的又问道:“你们二位贵姓?寓在什么地方?到京来有什么贵干?”聘才答了几句,问他要账条子,掌柜的迟迟疑疑的,又说道:“大新年上钱窄,今儿还是头一天,向例这正月里总叨光几个现钱,况且今日咱们又是头一回的交情。魏老爷即是张二老爷的亲戚,我也不好意思不叫写账,但是记着,不要拖长下去。”便拿了一张条子递与聘才。聘才心里好不有气,便照数写了,又加了两吊酒钱,注了“鸣珂坊梅宅魏”字。掌柜看了一看,夹在账里。走堂的送上一个灯笼,四儿接了。出了馆子,两人各低了头,一步步踱回,可谓乘兴而来,扫兴而返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