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九回 月夕灯宵万花齐放 珠情琴思一面缘悭

第九回 月夕灯宵万花齐放 珠情琴思一面缘悭

话说魏聘才、李元茂回家时已三更,梅宅关了门落了锁,四儿敲了半天,才有人来开了。两人走到房中,聘才免不得将不小心丢银子的话抱怨了元茂两句,元茂无言可答,各自安睡。到了次日,只得央了许顺,借了十吊钱的票子,分作两张,写了一封字,叫四儿送与叶茂林,分给二喜、保珠。后来子玉盘问,聘才、元茂只推张仲雨请去听戏下馆子,却将实情瞒过了。

过了两日,已是元宵佳节。李性全带着元茂到会馆中吃年酒去了,聘才出去逛灯未回,子玉一人正在无聊,恰好梅进进来说道:“刘少爷、颜少爷、王少爷请少爷出去逛灯,都在门口等着。”子玉禀过父母,梅进即叫套了车,云儿跟着出来。仲清等却在车里等着,见子玉出来,便下了车。刘文泽道:“如此良宵,千金一刻,我们趁着灯月,倒是步行好些。把车跟在后头,回来再坐罢。”子玉道:“甚好。”四人慢慢的走,一路闲谈,不多时就到了灯市。

一进灯棚里,便人山人海的拥挤过来,还夹着些车马在里头。子玉等在那些店铺廊下慢慢的走。只见那些店铺都是悬灯结彩,有挂玻璃灯的,有挂画纱灯的,有里头摆着灯屏,有门外搭着灯楼,还有那些卖灯的,密密层层的摆着。幸喜街道宽阔,不然也就一步不能行了。还有那些人在门口放泥筒,放花炮,流星赶月,九龙戏珠,火树银花,锣鼓丝竹,真是太平景象,大有丰登,因此人人高兴,庆赏元宵。又见有一队香车绣撵过来,也都开着帘子,丫环仆妇坐在车沿上,点着九合沉速香。那些奶奶们在大玻璃窗内左顾右盼。文泽、王恂等也留神凝视,有好看的,有不好看的,但华妆艳服,灯光之下,也总加了几个成色。四人走路也不能齐集,有些参前落后起来。约过了七八辆后,又有了几辆接上前队,便挤住了走不开。

此时子玉在前,刚刚被那车轴拦住,过不去。文泽见车里一个少妇,生得颇好,打扮也十分华美,子玉恰恰的挤在车前。文泽见那少妇目不转睛的看着子玉,见子玉倒低了头,却无路可走。见那少妇一手把着车门,将身子一松,伸出一只脚来,正是三寸莲钩,纤不盈握,见他先盘了那边的腿,然后将莲钩缩进盘好坐了,那只纤手也就放下,见他对着子玉嫣然微笑。

文泽扯扯王恂的衣服,低低的说道:“你看,似为着庾香,要显显他的莲瓣。”王恂点头。仲清又在文泽后面说道:“焉知他不是为着你?”文泽笑道:“不像。”又低低的叫道:“庾香,那《施公案》有什么好看,你尽望着那几对灯?”子玉回转脸来,却与那少妇相对,见那少妇还在玻璃窗内看他,颇觉不好意思。一会儿车才开动,文泽见那车沿下挂了一个小洋灯,画着两个如意,一面写着四个小字,是“起盛号潘”。后头又是一辆,也是一个少妇,却生得奇丑,堆满了一脸黑肉,涂起粉来,虽然晚上,也看得是紫油油的,打扮倒各样的讲究,还在里头抹巾幛袖的做作。文泽看他灯笼上贴着一个“花”字,开动车,接着过去了。

四人又逛了几处,街道又窄小起来。文泽对子玉道:“方才这个少妇那样顾盼你,你也不回个情儿,倒只管看那旧纱灯,什么意思?难道那样少妇还不足以当一盼么?”子玉笑道:“我没留心他,他也不曾看我,是物色你们的。”四人说说笑笑,又看了几处灯。

只见一群妇女也是步行,结着队乱撞过来。四人看这妇女们有十几个,有绸衣的,有布服的,油头粉面,嘻嘻笑笑,两袖如狂蝶穿花,一身如惊蛇出草,他也不顾人好让不好让,直拥过来。内中一个想是大脚的,一脚踏来,踏着了王恂靴头。王恂一只新皂靴,黑了半边,被他踏得很疼,说不出来,觉得这一脚就有三十多斤气力,王恂急忙让开。又见一个三十几岁妇人,身量生得很高,穿着双高底鞋,眼望着灯,脚下踏着了一块砖,身子一歪,几乎栽倒,恰恰碰着子玉,他就把子玉的胸前一揪牢,才站稳了。子玉倒几乎跌下,唬得心中乱跳,正不知他是何缘故。那人放了手,哧哧的笑,一齐挤了过去。听得有个妇人说道:“这些爷们实在可恨!睁着大眼睛瞧人,难道他家里没有娘儿们的?故意挡了路不放人走!”

仲清等听了大笑。王恂道:“真晦气!被他这一脚踏得我很痛,他还说我们挡了路看他。”子玉方定了神说道:“我方才被他这一揪,真唬杀我!我当他认错了人,不要动手打起来,这不是晦气!不料妇女中竟有这样蠢材,较起才见的车中人,真又有天壤之隔了!”文泽哈哈大笑道:“不上高山,不见平地,你原来是皮里阳秋,暗中摸索。那个车中少妇得你这一赞,也不枉他顾盼多时了!”子玉也觉好笑,又道:“这些灯也没有什么好逛,路又难走,不如坐车回去罢!”王恂道:“早得很,回去也无甚意思。”文泽道:“我们到怡园去看灯罢,还听得有好灯谜,去猜几个玩玩也好。”子玉道:“我不认得主人,既是晚上,又是便服,如何去得?”仲清道:“这倒不妨。徐度香这个人却是我辈,全不在形迹上讲究的。况且他园中还有萧静宜,更是个清高潇洒的人,就去逛逛倒也不妨。”三人都要去,子玉也只得同去。于是各上了车,书童跨了车沿,望怡园来。

约有二里路,过了南横街,到怡园门口下了车。只见一带都是碎黄石砌成的虎皮园墙,园门口是绸子扎成的五彩牌坊,只空出见方五尺“怡园”两个大字,下挂着四盏一串八行五色画花琉璃灯。进了园门,屋内八扇油绿洒金的屏门。靠门一张桌子,围着六七个人,在那里写灯虎字条。旁边一张春凳,摆着些荷包、花炮及文房四宝,预备送打着的彩。正中间顶篷上悬着个五色彩绸百褶香云盖,下挂一盏葫芦式样玻璃灯。再进里边,却是三面栏杆,靠墙一个方亭子,墙上一盏扁方玻璃灯上,贴着许多字条,底下围着一簇,约有二十来人。走上亭子台阶,却已看见迎面写着八个灯谜。

仲清将要看时,只见怡园的家人上来请安说:“少爷们何不到里边逛逛?”文泽即问他主人,那人说道:“我们老爷在外赴席未回,萧老爷在家。”王恂道:“我们猜了几个灯谜再进去不迟。”于是同看第一个,是“双栖稳宿无烦恼,认得卢家玳瑁 [玳瑁(dài mào)——爬行动物,形状像龟。] 梁”,下注“《礼记》一句”。子玉正在思索,只听得王恂问仲清道:“这可是‘知其能安,燕而不乱也’?”仲清道:“只怕是的。”再看第二个,是“任他万水千山远,雁帛鱼书总得来”,下注“《易经》一句”。仲清道:“这个真是‘行险而不失其信’。”子玉道:“那第四个‘落花人独立,微雨燕双飞’,打一字的,准是‘俩’字。”文泽道:“这第七个‘荒村雨露眠宜早,野店风霜起要迟’两句,打古人名的,想是息夫躬。”子玉道:“不错。”王恂道:“我们去报罢。”仲清道:“我们索性把那四个也打完了,再报不迟。那第二个‘鸦背夕阳明’,打《礼记》一句,必是‘日在翼’。”子玉道:“那首七律,打古乐府八题的,第一联‘记得儿家朝复暮,秦淮几折绕香津’,准是《子夜》与《金陵曲》”。仲清道:“第二联下句‘月影偏嫌暗风尘’,是《夜黄》,那上句‘雨丝莫遣催花片’,不知是什么。”文泽道:“或者是《休洗红》。那第三联是‘长夜迢遥闻断漏,中年陶写漫劳神’,必是《五更钟》、《莫愁乐》。”王恂道:“第七句‘鸦儿卅六双飞稳’,不消说是《乌生八九子》了。”仲清道:“末句‘应向章台送远人’,大约是《折杨柳》。就是第五条‘降生辰巳之年’,打《诗经》一句,及第八条‘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’,打唐诗一句,猜不着。”

只听得有人问道:“降生辰巳之年,可是‘维虺 [虺(huǐ)——古书上的一种毒蛇。] 维蛇’?”园门口的人回说:“不是。”文泽道:“不要给人抢去了,我们去报罢。”大家走下亭子,子玉道:“那打《诗经》的,我已想着了,必是‘不属于毛’。”仲清道:“很是,这句实在亏你想!”王恂道:“那打唐诗一句的,不要是‘殷子正书空!’”文泽道:“且报一报试试。”大家到园门口,一个个报去,里头都答了“是”,就是末后一个没有猜着。王恂道:“‘白也诗无敌’。”里头也答应了“是”。只见一人又拿了一盏灯出来,将先挂的那盏灯换下。
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