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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颜仲清婆心侠气 田春航傲骨痴情 第3节

其雨其雨,梨园之东。有美一人,其车既攻。匪车之攻,胡为乎泥中?赋也。

春航笑着,又将相公的相貌衣裳,连那骡子车围的颜色都说了,问道:“你可认得是哪一班的相公?”高品想了一会道:“据你说来,不是陆素兰就是金漱芳,不然就是袁宝珠。”春航道:“金漱芳在联珠班,我见过他的戏,生得瘦瘦儿的,不是。至于陆素兰、袁宝珠,我却不认得,不知到底是谁。”高品道:“袁宝珠是不大穿素色衣裳的。你说这光景,也不大很像陆素兰,要不然是苏蕙芳?不错的,定是苏媚香!那真是冰壶秋月,清绝无尘,生得不肥不瘦,一个鸡子脸儿,常穿件素色衣裳,在联锦班。史竹君定他是第二名。”春航道:“尚是第二名,第一名是谁?难道还有比他好的么?”高品道:“第一名是袁宝珠。过两天开沟的时候,你就看见了。”春航道:“为什么?”高品道:“见第二名相公已经跌在车辙里,见第一名相公,不要倒在沟里么?”春航只管笑,犹细细的把那相公摹想,想了一会,那相貌声音,丰神情韵,便宛然一辆大骡车,那相公坐在面前,便不言不语的傻笑。就在高品处吃了晚饭,直讲到三更天,才各安寝。

次日天晴了,春航绝早起来,把衣裳晒晾干了,刷净了泥,换了一双靴子。心里想去听戏,又苦于无资,竟无可典之物。想着田安尚有几件衣服,便走到田安房里,却不见他。也等不及他来,打开了他的衣包,见有件茧绸皮袍包在里面,便拿了出来,叫那小使张和去当了,倒有六吊钱。心中大喜,饭也不吃,一连看了五天联锦班,才见着那个相公一面。看他唱了一出《独占》,访问他的姓名,却正是苏蕙芳。蕙芳偶在春航身边走过,认得是前日跌在泥里的那一位,又见他衣裳一身斑点,未免一笑,但不好意思来照应他。

春航见蕙芳对他一笑,便如逢玉女投壶,天公开口,便喜欢得说不出来,千思万想,可惜不能叫他一回。又看他这样局面,似乎不肯轻易陪酒,断非纸条飞去随叫随来的光景。不得主意,日间咨嗟太息,晚上梦魂颠倒,看看将要害相思病了。再经田安进来琐碎,又说当了他的衣裳,他要留着做什么的;又说煤米全无,铺内因前账未还,不肯再赊;和尚房钱催逼,明日准要。春航只当不听见,在炕上和衣卧了,心里只想着蕙芳。田安出去,嘴里却不住咕咕噜噜的抱怨。春航也有些踌躇,但生平没有求人,今日去向谁借贷?且到京两三月了,也没有去拜望一个同乡亲友,此时怎样去问人告借?忽又想起颜仲清,前日一面之交,居然就赠银二百两,况且并未向他商量,这人真是今人中之古人。想他也不是为那点葭孚 [葭(jiā)孚——芦苇里面的薄膜,比喻疏远的亲戚。] 之谊,必定知我的肺腑,看来还可以与他商量商量。

过了一夜,次早写了一封书,也不明说,隐隐约约似要乞援的话,命张和送去。春航在家盼望佳音。少顷张和回来,却是空手,连回书也没有,说道:“他们门上说,颜少爷知道了,就送回信来。”春航想他必定打算银子。

吃了饭,候了一会,忽见颜仲清着人来,来人手里拿上一轴画,说:“我们少爷给老爷请安,这轴画请老爷题一题,叫小的候着带了回去。”春航听了不知何意,又不见有回信,只得打开画来一看,是唐六如 [唐六如——即唐寅,明画家、文学家。字伯虎,号六如居士等。] 画的郑元和小像,鹑衣百结,在风雪中乞食的模样。春航知道奚落他,不觉大怒,两颊通红,然也不便对着来人发作,只得说道:“你在外边候一候,我即刻就题。”来人出去,春航气忿忿的,把画摊在桌上,见上面已题了两首七言绝句,款是“剑潭题”,诗是:

王孙乞食淮阴日,伍相奇穷濑水时。

此是英雄千古戹 [戹(è)——同厄。] ,岂同漂泊狭邪儿?

鹑衣百结破羊裘,高唱莲花未解羞。

若使妖姬无烈性,此生终老不回头。

春航心里想道:“他虽骂得刻毒,但理却不错,怎样的驳翻他?”他略略构思,提起笔来,一挥而就,写道:

欲使蛾眉成义侠,忍教骏骨暂支离。

此中天早安排定,不是情人不易知。

盖世才华信不虚,风流犹见敝衣余。

五陵年少休相薄,后日功名若个如!

落了款,用了印章,卷好交与来人。春航气闷,又独自出外去了。

来人回去,将画送上。仲清与王恂同看,见这两首诗,虽是强词夺理,但其志可见,未免可惜了一番。仲清原想把这两首诗去感化他,谁想倒激怒了他。又听来人说他光景更为狼狈,据他们跟班讲,今日已断了炊,不能举火,仲清与王恂皆为叹息。仲清道:“这样看来,此人真是我心匪石,不可转矣!奈何?奈何?”王恂道:“你前日送他二百金,不上半月,竟已化为乌有。这人这样行为,就再送给他二百金也是无济于事。除非要将徐度香的家私分一半与他,才够他挥霍。但人到断炊,也不成件事了。依我想,我们如今再帮他百金,存在卓然处,教他相机行事,慢慢点化他,或者凭卓然那张嘴,倒还劝得转他也未可知。”仲清亦以为然。王恂即备了百金交与仲清,送至高品处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