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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狎客楼中教篾片 妖娼门口唱杨枝 第2节

聘才听了,大笑道:“吾兄真是当今第一个大才!陈平之智、诸葛之谋,也不过如此。能把天下人的性情脾气,如写在手掌中。弟当以门生帖来拜老师,庶可传授心法。”仲雨笑道:“我都与你说了,还拜什么老师?依着做去,包管不错。将来有了好处,不要忘了老师,就算你门生的良心了!”说罢彼此又笑了。不觉就过了半天,仲雨算清了账,同了出来,说道:“老弟你进城罢。我还有事,不得奉陪。”说罢,拱拱手去了。

其时天气尚早,一路行来,远远望见嗣徽、元茂两人,在前转弯去了。聘才想道:“他们到何处去?”便悄悄的跟了来。到一条小胡同,只见闲人塞满,都在人家门口瞧着。聘才曾听得人说,有个东园,是婊子聚会之处,便也随着众人,站住望将进去。见那一家是茅茨土墙,里头有两间草屋。又见嗣徽、元茂,就在他前头站立,望着两个妇人坐在长凳上,约有三十来岁年纪,都脑满肠肥,油头粉面,身上倒穿得华丽。只见一个妇人对着嗣徽道:“进来坐坐”。嘻嘻的笑,引得嗣徽、元茂心痒难搔,欲进不进的光景,呆呆的看着出神。又一个四十多岁的尴尬男人,在地下蹲着,穿件小袄儿,拴系了腰,挂一个大瓶抽子,足可装得两吊钱。又见帘子里一个妇人走出来,约二十余岁年纪,却生得好看,瓜子脸儿,带着几点俏麻点儿,梳个丁字头,两鬓惺忪,插了一枝花,身上穿得素净,脚下拖了一双尖头四喜堆绒蝠的高底鞋,也到凳上坐下,与那两个讲话。听他口音,不像北边,倒像南方人,一身儿堆着俊俏,觉得比众不同。听得那一个丑的唱起来,唱道:

俊郎君,天天门口眼睁睁,瞧得奴动情,盼得你眼昏。等一等,巫山云雨霎时成,只要京钱二百文!

聘才听了好笑,又想道:“虽然淫词浪语,倒也说得情真。”又听得这个丑的,直对着嗣徽、元茂唱将起来。聘才再听道:

一个儿脸麻,一个儿眼花,瞎眼鸡同着癞蛤蟆。你爱的是咱,咱爱的是他,莫奢遮,温柔乡里不像老行家!

众人听不出什么来,聘才却明白是骂他们二人的,几乎放声笑起来,只得忍住。

再看那个生得好的,却像是新出来的。原来京里妓女,要进大局儿的,倒先要在东园、西厂落几天,见见世面,自然就不知羞耻,老练起来。如行院中不好的打下来,又到此两处。这个就是高品所说从广西新来的“白菊花”了。聘才看他举止,尚有几分羞涩。旁边一个小儿,捧上一面琵琶,那人接了,弹了一套《昭君怨》,便惹得门口看的人益发多了。元茂系近视眼,索性挤进去,门里呆看。聘才见那妇人,一面弹一面唱道:

杨柳枝,杨柳枝,昔年宫里斗腰肢。如今弃向道旁种,翠结双眉怨路岐。画船何处系?骏马向风嘶。盼不到东君二月陌头来,只做了秋林憔悴西风里。

又见他把弦紧了一紧,和了一和,便高了一调了,再唱道:

想当年是鸳与鸯,到今是参与商,果然是露水夫妻不久长。千山万水来此乡,离鸾别凤空相望。叹红颜薄命少收场,便再抱琵琶也哭断肠。

想情郎,昂昂七尺天神样。千夫长,百夫防,洞庭南北多名望。恩爹爱娘,温柔一晌漓江上。到如今,撇下奴瘦婵娟,伶仃孤苦,真做了一枝残菊傲秋霜。石公坝,追得好心伤;画眉塘,险把残躯丧。全湘沅湘,三江九江,只指望赶得上桃根桃叶迎双桨,谁知道楚尾吴头天样长。又过那金陵王气未全降,瓜州灯火扬州望。渡河黄,怕见那三闸河流日夜狂,淮、徐、济、兖 [兖(yǎn)——古九州之一。] 无心赏。幸一路平安到帝邦,只不晓那薄幸儿郎在何处藏。我是那剪头发寻夫的赵五娘,你休猜做北路邯郸大道娼。

一面弹,一面唱,其声凄凄,唱得聘才流下泪来,想道:“这人倒是个钟情人。历诉生平,受尽难苦,不知那个负心人何处去了?”只听得孙嗣徽道:“啊哟!不好了,我身上的东西竟是空空如也。可恶,可恶!”蹬着脚,叹一口气道:“咳!君子无故,玉不去身,他竟卷而怀之。我以后便如丧不佩起来,看他便能奈我何!”元茂道:“京中这剪绺的实在可恨!我去年拿了家父十两银子,与魏老聘去看戏,到戏园子门口,绊了一跤,即有人搀我起来,还替我拍拍灰。我还当他是个好人,及到后来银子也没有了。后来家君查出来,足足骂了一天。你看这些狗东西,害人不害人!”那时听者无不暗笑。孙嗣徽道:“彼美人兮君子好逑,你何不疾趋而进之?”元茂笑道:“我不,十目所视的,怎样进得去?”聘才听了,失声一笑。元茂听得声音很熟,便瞅着眼睛,四下张望,望见是聘才,便涨红了脸,与嗣徽挤将出来,与聘才见了。嗣徽道:“魏大哥,我知道你如今是狡兔三窟,竟是鞠躬而入公门了,也不来顾盼顾盼旧日朋友。今日既一见之,我心则喜呢。”聘才道:“劳人草草,本要奉候的,因天晚了,要进城了。”元茂道:“你如今在那华府里可好?今日还进城么?”聘才道:“就进城了。”元茂道:“我们也要回去了,同走罢。”于是在路谈谈讲讲。

聘才道:“你方才听他们唱的,可听得出来?”元茂道:“我一字不懂。我倒爱那胖婆娘,对着我尽笑,尽勾我。我又不敢进去坐坐。”嗣徽道:“美哉,美哉!价廉而工省,明日我与汝姑一试之。若迟迟不行,恐为捷足先得,则虽悔莫追矣。只要其乐陶陶,又何论十目所视?”聘才听他仍是咬文嚼字,满口胡柴,忍住笑,只好由他罢了。到了路口,各人分路。聘才听得后面车声辚辚,直走过去,聘才连忙让开。只见坐在车里的,就是方才弹唱的那个媳妇,车沿上坐着一个老婆子,跑得风快的过去了。且按下聘才那边。

要说这白菊花,是广西梧州府人,生得十分俊俏。嫁了一个姓宋的,是个不长进的人。这菊花善与人交,相识了一个营员,姓张的,是湖广人。两人在广西十分相好,誓同偕老,已有数年。去年这个张营员奉差进京,这白菊花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于是张营员走后,即带了些盘费、一个小丫头,赶将上来。不知怎样错了路,一直出了广西省,到了湖南,尚赶不着。又不知相去多远,且盘费已尽,举目无亲,进退维谷,在湖南住下。忽得了个谎言,说这张营员在京营作了千总,不得出京。他就卖了些衣裳作路费,搭了个便船进京。及到京时,那姓张的早已差竣回去,以致菊花流落在此,只得倚门卖笑。今日来接他的,是个开门户的陶家。这陶妈妈家里,有三个姑娘,内中一个好的,名叫玉天仙,是扬州人,生得风骚娇俏。这两天接着一个大嫖客,就是广东那个奚十一。陶妈妈打听他的家世,知他是海南大家,家有千万之富,兄弟十人,都作道府大员,老太爷是现任提台,家里开着洋行。又访他是个大冤桶,便想发他一票大财。无奈那几个姑娘,不大懂他的话,兼之奚十一是个鸦片大瘾,一天要吃一二两。这三个姑娘虽会吃几口白土烟,吃了那黑土烟,几分就醉倒了,且彼此语言都不甚投机,因此,奚十一不大喜欢。陶妈妈知道白菊花是广西人,又生得好看,必定勾得住他,所以把他接了过来,认为义女。登时换了崭新的衣服,与诸姐妹相见,菊花与玉天仙尤为相爱。菊花受尽了狼狈,到此已如出了地狱,心里还有甚不足?一心就候那奚十一来。

且说这奚十一,自到京来,不上半年,银子已花去数万,尽填在粪窑里。有人劝他何不娶个妾?他是游荡惯的,见了那良家之女子,甚为厌恶,唯在娼妓队里物色,又没有合意的。

一日,陶妈妈转来请他,说他家新到了一个广西人。奚十一听见是广西的,便满心欢喜,叫个小跟班,带了烟具,也不坐车,昂然的步行而去。到了陶家,陶妈妈先出来见了他,便极意的胁肩谄笑了一回,然后说道:“你们快请四姑娘出来。”不多一刻,见白菊花袅袅婷婷的,一身香艳,满面春情,上前见了,说了些话,彼此语言相对。奚十一看他相貌,正是娇如花,柔如水,甜如蜜,粘如饧,十分大喜。略问了几句话,便同进了房,便叫小跟班摆好了烟具,开了灯,一面吹,一面谈。这奚十一要吃大口烟的,菊花替他烧烟,先从半分一口,加到三分一口,方才合意。菊花烧烟的本事甚好,烧得不生不熟。奚十一又喜吃面条烟,将这烟挑了一签子,在火上四面的一烧,那条烟就挂得有五寸长,放在斗门口,奚十一唦唦唦的一口吸尽,还闭了嘴,不放一点烟散出来。这是奚十一的生平绝技。菊花也吃了几口,便睡到奚十一怀里来与他上烟。奚十一连吃七八钱,也够了,便勃然动起兴来。两人收过了灯,关了门,就作出一回秘戏。描不出蝶恋花、颠倒鸳鸯,诸般妙处。一个猛于下山虎,一个熟似落蒂瓜。直闹了两个时辰,方各满心意足。收拾干净了,重复开灯吃烟,便连着喝酒吃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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