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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裹草帘阿呆遭毒手 坐粪车劣幕述淫心 第2节

且说孙嗣徽今日出门,是找他一个亲戚,系姑表妻舅,姓姬叫作亮轩,江苏常州府金匮县人。向办刑钱,屡食重聘,因其品行不端,以致闻风畏惕,且学问平常,专靠巴结。因声名传开了,近省地方,竟弄不出个馆地来。只得带了些银钱货物进京,希图结交显宦,弄个大馆出来。于孙亮功谊有葭莩 [葭莩(jiā fú)——苇子里的薄膜,比喻关系疏远的亲戚。] ,遂送了一份厚礼,托其吹嘘汲引。已经来了两月,却也认得数人,正是十分谄笑,一味谦恭。

若说作幕 [幕——幕僚。] 的,原有些名士在内,不能一概抹倒。有那一宗读书出身,学问素优,科名无分,不能中会,因年纪大了,只得改学幕道。这样人便是慈祥济世,道义交人,出心出力的办事。内顾东家的声名,外防百姓的物议,正大光明,无一毫苟且。到发财之后,捐了官作起来,也是个好官,倒能够办两件好事情,使百姓受些实惠。本来精明,不致受人欺蔽。这宗上幕,十分内止有两分。至于那种劣幕,无论大席小席,都是一样下作。胁肩谄笑,钻刺营求,东家称老伯,门上拜弟兄。得馆时,便狐朋狗友树起党来,亲戚为一党,世谊为一党,同乡为一党。挤他不相好的,荐他相好的,荐得一两个出去,他便坐地分赃,是要陋规的。不论人地相宜,不讲主宾合式,唯讲束脩 [束脩——教师的酬金。] 之多寡,但开口一千八百,少便不就,也不想自己能办不能办。到馆之后,只有将成案 [成案——已处理好的公文案卷。] 奉为圭臬 [圭臬(guī niè)——圭,古代容量单位;臬,测日影的表。比喻准则或法度。] ,书办当作观摩,再拉两个闲住穷朋友进来,抄抄写写,自己便安富尊荣,毫不费心。穿起几件新衣服,大轿煌煌,方靴秃秃,居然也像个正经朋友。及到失馆的时节,就草鸡毛了。还有一种最无用的人,自己糊不上口来,《四书》读过一半,史鉴只知本朝,穷到不堪时候,便想出一条生路来,拜老师学幕,花了一席酒,便吃的用的都是老师的。自己尚要不安本分,吃喝嫖赌,撞骗招摇,一进衙门,也就冠带坐起轿来。闻说他的泰山,就在县里管厨呢。这姬先生大约就是这等人了。

这日,孙嗣徽请他吃饭听戏,先听了凤台班的戏,带了凤林,拣了个馆子,进雅座坐了。这姬先生倒有一个俊俏的跟班,年纪约十五六岁,是徽州人,在剃头铺里学徒弟的,叫作巴老英。亮轩见其眉目清俊,以青蚨 [青蚨(fú)——传说中的名虫,古代借指铜钱。] 十千买得,改名英官,打扮起来也还好看,日间是主仆称呼,晚间为妻妾侍奉。当下嗣徽见了,也觉垂涎。二人点了菜,凤林敬了几杯酒,那巴英官似气忿忿的,站在后面。凤林最伶透,便知他是个卯君,忙招呼了他,问了姓,叫了几声“巴二爷”,方才踱了出去,姬亮轩才放了心。如今见了京中小旦,觉比外省的好了几倍,第一是款式好,第二是衣服好,第三是应酬好、说话好。因对嗣徽道:“外省小旦,相貌却有很好的,但是穿衣打扮有些土气。靴子是难得穿的,譬如此刻夏天,便是一件衫子,戴上凉帽,进到衙门来,一群的三四个,最不肯一人独来。开发随便,一两二两皆可。”嗣徽道:“这么便宜?若是一个进来,我便逾东家墙而搂之可乎?”亮轩笑道:“妹丈取笑了,东家的墙岂可逾得!就太晚了,二更三更,宅门也还叫得开的。”嗣徽道:“三更叫门,大惊小怪的,到底有些不便。你何不开个后门倒便当些,人不能测度的。”亮轩即正正经经的讲道:“妹丈真真是个趣人,取笑得岂有此理!我们作朋友的,第一讲究是品行,这后门要堵得紧紧的,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了,才使东家放心呢。”嗣徽尚是不懂,连问何故。一个是信口胡柴,一个是胸无墨水,弄得彼此所答非所问,直闹得一团糟了。

亮轩便不与他说,因问凤林道:“你们作相公,一年算起来可弄得多少钱?”凤林道:“钱多钱少是师傅的,我们尽靠老爷们赏几件衣裳穿着,及到出了师,方算自己的。”亮轩道:“此时一年给师傅挣得钱多少呢?”凤林道:“也拿不定。一年牵算起来,三四千吊钱是常有的。”亮轩吐出舌头道:“有这许多!比我们作刑钱的束脩还多呢!我如今倒也懊悔,从前也应该学戏,倒比学幕还快活些。我们收徒弟是赔钱贴饭,学不成的,十年八年推不出去。即有荐出去的,或到半年三月又回来了。到得徒弟孝敬老师,一世能碰见几个?真不如你们作相公的好了!”说着,自己也就大笑。嗣徽看这凤林道:“凤凰于飞,于彼中林,亦既见止,我心则喜焉!”凤林笑道:“你又通文了,我们班子里倒也用得着你,那个撂着鼻子秃、秃、秃狗才、狗才的,倒绝像是你。何必这么满口之乎者也,知道你念过几年书就是了。”亮轩笑道:“此是孙少爷的书香本色。若是我们作师爷的,二位三位会着了,就讲起案情来,都是三句不脱本行的。就是你们唱小旦戏的,为什么走路又要扭扭捏捏呢?”又问嗣徽道:“太亲台今年可以出京否?”嗣徽道:“家父是已截取矣,尚未得过京察 [京察——旧时京官考绩的制度。] 。今兹未能,以待来年,任重而道远,未可知也。”亮轩道:“是道、府兼放的?”嗣徽道:“府、道吾未之前闻,老人家是专任知府的。”亮轩道:“知府好似道台,而且好缺多。太亲台明年荣任,小弟是一定要求栽培的。”嗣徽道:“自然自然。这一席大哥是居之不疑,安如磐石的了。”两人说说笑笑,喝了几杯酒。

嗣徽道:“今见大哥有一个五尺之童,美目盼兮。倘遇暮夜无人,子亦动心否乎?”这一句说到亮轩心上来,便笑道:“这小童,倒也亏他,驴子、小妾两样他都作全了。”嗣徽道:“奇哉,什么叫作驴子、小妾?吾愿闻其详。”亮轩道:“我今只用他一个跟班。譬如你住西城,我往南城,若有话商量,我必要从城根下骑了驴子过来。有了他,便写一信,叫他送来了,便代了步,不算驴子么?我们作客的人,日里各处散散,也挨过去了,晚间一人独宿,实在冷落得很。有了他,也可谈谈讲讲,作了伴儿,到急的时候,还可以救救急,不可以算得小妾么?一月八百钱工食,买几件旧衣服与他,一年花不到二十千。若比起你们叫相公,只抵得两三回,这不是极便宜的算盘么!”嗣徽道:“这件事,愿学焉。绥之斯来,盎于背,将入门,则茅塞之矣,如之何则可。而国人皆曰:若大路然,吾斯之未能信,明以教我,请尝试之。”

凤林不晓得他说些什么,便送了一杯酒,又暗数他脸上的疙瘩及鼻子上的红糟点儿,共有三十余处。问道:“你到底说话叫人明白才好,我实在不懂得。你这脸上会好不会好?我有个方子给你:用香糟十斤,猪油三斤,羊胰一斤,皂荚四两,银硝四两,铺在蒸笼内,蒸得透了,你把脸贴在上面,候他那糟气钻进你的面皮里来,把你那个糟气就拔尽了。”嗣徽道:“放你的屁中之屁!你想必糟过来的。我倒要闻闻你的脸上有糟香乎,无糟香也!”便把脸贴了凤林的脸,索性擦了两擦。凤林心里颇觉肉麻,脸上便痒起来,把手指抓了一回,便道:“好把你那红癣过了人!”腮边真抓出一个小块来,把嗣徽脸上掐了一下。嗣徽笑道:“你说我过了你癣,为什么从前不过,今日就过呢?未之过也,何伤也!”又把凤林抱在膝上道:“有兔爰爰,实获我心。”凤林把嗣徽脸上轻轻的打了一掌,两个眼瞪瞪儿的说道:“人家嫌你这红鼻子,我倒爱他。”索性把嗣徽的脸捧了乱揉,跳下来笑道:“也算打了个手铳罢。”嗣徽赶过来,要拧他的嘴,凤林跑出屋子;嗣徽赶出去,凤林又进来了。嗣徽便狠起那斑斑驳驳的面皮,道:“你若到我手,我决不放你起来!”亮轩替他讨了情,敬了一杯酒,夹了两箸菜,嗣徽方才饶了凤林。凤林又敬了亮轩几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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