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回 缺月重圆真情独笑 群珠紧守离恨谁怜 第2节
这边子玉已乐不可言,哪里留神到外间。况且外间人又是私窥他的,病人精神有限,故而听不出来。子玉竟慢慢的跨下床来,琴言扶着走了两步,觉得脚软神虚,便又笑道:“我已好了,我原没有什么病,不过受了些暑气,有些头闷神昏。他们便当我是大病,把些药来我吃,愈吃愈闷,闷也闷极了。”便叫云儿道,“我觉饿了,有什么吃的快拿些来。”
颜夫人听了,即轻轻的走来,聘才等亦都跟了出来。颜夫人道:“怪事!怪事!直看不出他们什么意思来。这一对小人儿,却真也奇怪。今日实实亏了琴言,我倒要重重的赏他。”聘才嘻嘻笑道:“这也实在稀奇。伯母请看,世兄与琴言,都是正大光明,一无苟且的。今日真亏了他,若不然,就是那叶天士 [叶天士——清名医学家,江苏吴县人。] 重生,也不能治的这么快。”颜夫人道:“这也总是世兄的大力,才能叫得出来。这功劳总是世兄的,我母子感激不尽!”聘才连道:“不敢,况小侄受伯母府上的栽培,理应效劳。不要说费这点心,就叫小侄赴汤蹈火,也不敢不尽力。”说完,露出满面得意。颜夫人又谢了几声,即命云儿将那莲子粉熬成了小米粥,盛了两碗,命琴言陪着子玉吃了。
子玉见了琴言,心中一喜,又听了他这番言语,郁抑全舒,又喝了一碗粥,便觉得神清气爽,即对琴言道:“我的病已好了,你全可放心。你今日出来,倒要早些回去,不要叫人说出话来,以后倒难告假了。你的话我句句记着,句句依着你。你自己也要留神,诸事随和些,图个上进,比唱戏到底好多了。我前日只道与你永无见面之期,不料今日如此快叙,我心中此刻百忧尽去,毫无不足。只可惜我没会见过这华公子,不然我也可以来会会你。既是魏师爷同你出来……”说到此,便问琴言道,“聘才同你到什么地方?”琴言道:“先前他也进来,叫了你好几声,扶你起来坐的,你没有留心。此时想在上房,同太太说话。”子玉即低低的说道:“从前的嫌隙,也不必记他了,以后倒和好些为是,今日也算亏他出力。”琴言点点头,大有难分之意。子玉倒连连催他,直到琴言告别之时,子玉方洒了几点泪。琴言又恳恳切切的嘱咐了一番,子玉满口答应,送到房门口。琴言道:“你才好,不要出来,我还要到上房见太太。”子玉又有些惶恐之意,便叮嘱道:“你见太太时,说话也须留意,不可据实。”琴言答应,走了出来,即重到上房中堂内。
颜夫人见了,便笑吟吟的道:“今日真亏了你,治好了少爷的病,但不叫他再病才好。”琴言脸上一红,停了一停道:“少爷心地光明,没有看不透的事情,以后可保没有病了。”颜夫人又把琴言打量了一回,便道:“你今日去了,几时再来呢?”琴言道:“可以告假就来,请太太宽心。”颜夫人叹了一口气,对聘才道:“他们两个小人儿的事情,真是猜不透。今日看他一个哭,一个笑,也没有讲什么。若不是亲眼看见,便任是什么人也要胡猜乱讲,还要说我溺爱不明,为儿子做这些事。世兄你想,你亲眼看见这光景,好笑不好笑?叫我如何能认真由他病去不成?”聘才正要说话,颜夫人又对琴言道,“此中的情节,只有你心上明白,倒还要仗着你,且候他大好了再说。”琴言低低答应,心中也想道:“不料这位太太这样慈悲,若是别人,只怕未必能这样。就算疼他的儿子,也疼不到我身上来。”便着实感激。
聘才见时候过久,便要同琴言回去。琴言也内心悬着,便叩辞颜夫人要去。颜夫人道:“你且略候一候,我还有话。”便自己进房,先着人叫了许顺进来,叫他称了二百银子来。颜夫人道,“你交与魏少爷收了。”聘才叫交四儿拿了。又见一个仆妇,拿着一包东西出来,付与琴言道:“这是太太赏你的,你收了再去谢赏。”聘才见是银镶小刀一把,大荷包一对,小荷包一对,帕子一方,洋表一个,梅花小锭十个,牙骨真金面扇子一把。琴言收了,与聘才进去谢了赏。聘才也含含糊糊的,跟着谢了一声,即同出来。颜夫人送至中堂廊下,又叮嘱了几句。
琴言与聘才出来,走到门房门口,只见许顺笑嘻嘻的出来,见了聘才问道:“今日的事到底是个什么缘故?真叫我们想不出来。”又问琴言道,“你是哪个班子里的?”聘才代答道:“他从前在联锦班,此刻不唱戏了,在华公府里当差。至其中缘故,此刻不必告诉你,你后来自会知道。”许顺不好再问,即送了出来。
两人上了车,路上闲谈,琴言便感谢不尽,聘才也谦了几句,却十分高兴。进城已是申初时分了,到门口下来,一径跟着聘才进去。只见总门口有人拿了本簿子,记上一笔,琴言知道是上号簿,聘才先叫四儿将银包拿进房去,放在钱柜内锁好,一同进来,找着林珊枝。珊枝见琴言回来,即笑道:“怎么去了许多时,想必医的病好了。”琴言面有惭色,便问道:“公子可曾传我?”珊枝道:“怎么没传?传了两三回,不见你回来,公子大发气,已着人叫你师傅去了。”琴言听了,吃这一惊不小,满面通红,说不出话来。聘才道:“他是不禁恐唬的,你不要唬坏了他。”珊枝正容道:“我唬他作什么?未正二刻,公子出来不见他,问我,我说是他师傅的生日,琴言他回去拜寿。本要等公子下来告假,今早听得公子不下来,他又候不及,托我回的。公子一听就有气,说若真是他师傅的生日还罢了,要是说谎,为别的事出去,我是不依他的。立刻叫人到你师傅那里打听去了,那人回来说了,只怕连我也要挨骂。你是不用说了,再若是门簿上记明,出进都是魏师爷同的,只怕连魏师爷也要难讨公道。”
琴言听了,心中七上八下的乱跳,急得眼睛都红了,若被他访出真情,且慢说挨骂,就是羞也羞死人。聘才听了,似信不信的道:“老三你不要唬人,我是不关事的,是你担了担子,叫他出去的,自然先要问你。”珊枝冷笑道:“问我我就直说,知道你们做些什么事!”琴言唬的眼泪都出来了,只得软求珊枝替他周旋,聘才见此情景像真,亦连连赔笑,把扇子扇了他几扇,又作了一揖,叫声:“好兄弟,你替我遮盖些,就是哥哥脸上也不好意思,始终还是仗着你的大力呢。”珊枝见他们真着了忙,便嗤的一笑,道:“不要慌!事情是真的,不是我撒谎。早替你们张罗好了,我已告诉朱贵不用去打听,在城外逛一逛回来,说真是他师傅的生日。停一回就回来的,你们如得了彩头,也分些来谢他。”琴言道:“我送他几两银子就是了。”珊枝又对聘才道:“这号簿上也去了才好,不然将来终要看见的。”聘才道:“索性亦求你三太爷施点法力,我是不好去说。”珊枝道:“只是太便宜了你。昨日那两匹好纱,我不稀罕,还拿去罢,花样颜色全不好,我不要!”聘才道:“纱是顶好的,若要再换好的也没有,要换花样倒可以。”珊枝道:“纱衣我也够穿,现存着几十套没有裁的,也用不着,我还打算送人,不过十几两的人情罢了。我告诉你,我新近见了两样东西,我很爱他,自己不能出去买。”
话未说完,聘才就连忙问道:“你看见什么,只管说来我听,或者我可以就给你办来。”珊枝道:“不是别的,我见沙回子家里有一个金丝拧成的花篮,不过二两重,手工倒贵。我又见他自己泡茶的一把时大彬的宜兴茶壶,盖子上嵌着一块翡翠,是没有比他再好的了,我这个搬指都比不上。那金花篮我还了他四十两,他也肯了;那茶壶我还了他二十四两,他还不肯。明日请你替我把这两样拿来。沙回子讲,这把茶壶竟是个宝贝。时大彬到此刻有一百多年了,这壶嘴倒完茶,是一点不滴的。泡茶时放茶叶也好,不放茶叶也好,冲一壶开水下去,就是绝好的茶,颜色也是淡绿的。我因不信,把他的茶叶倒了,另放开水下去,果然一点不错,是绝好的好茶,你说奇不奇?”聘才道:“茶壶用久了,所以才能够这样好。你既爱这两样,我就买来奉送。那纱也不必退还,留着送人罢。”珊枝笑道:“怎好这样!我若一定不要,倒显得不好,只得生受了。”说了一回,就回房去了。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