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回 小谈心众口骂珊枝 中奸计奋身碎玉镯 第2节
到了明早,宝珠着人送了信来道:“本定今日,因度香有事,遂改明日辰刻在怡园叙集。”琴言应了。梳洗毕,独坐凝思:今日空闲无事,不如去看看庾香罢。因想去年梅夫人待的光景,去谅也无妨。主意定了,换了一身素服,吩咐套了车,一面告诉师娘,去谢谢同班的人。到了外间,忽然又转念道:“如今已隔了半年了,况从前是聘才领我去的,不要进门房里回话。如今我独自去,就算太太待我好,叫我进去,那门房里我总要去求他,适或碰起钉子来,他倒不许我进去呢?况且他家的人,除了云儿之外,一个都不认识。”思前想后,不得主意,呆呆的站住。那小使进来说:“车已套了,到什么地方去?”琴言不语,又想了一回道:“不如去找聘才,仍同了他去,省费许多说话。他出来了,我去看看他,他也感情的。”遂对小使道:“我先到宏济寺看魏师爷。”即出门上了车,小使跨了车沿,几个转弯,不上一里路,已到了。
琴言见寺门口歇一辆大鞍子四六档车,有个车夫睡在车上。琴言当是聘才的车,想道:“幸而来早一步,不然他就要出门去了。”小使进去问了,说道:“在家,请你进去。”琴言下来,走进了东边的门,小使指点他一直过了两层殿,从东廊后另有一个院子进去。琴言低着头,并不留心别处,一直到了聘才院子里。见聘才的四儿出来,与他点点头,把风门一开,琴言方抬头望去,吃了一惊。见坐着一屋子的人,心中乱跳,脸已红了,欲待退出,聘才已迎将出来,只得定了定神,上前见了。聘才道:“今日缘何光降?令我梦想不到。”琴言红着脸,答不上来。聘才对着众人道:“这是我天天说的第一个有名的杜大相公,如今是叫杜琴爷。”又对琴言道:“这几位都是我的至好。那位是奚大老爷,那位是潘三爷,这位是我的房东唐佛爷,这位是他的小佛子,那两个也是班里头的,你想必不认识,都见见罢。”琴言无奈,只得对众人哈了一哈腰。
和尚知道是华府来的,便合着掌把腰弯了几弯,笑眯眯的说道:“多礼,多礼!请坐,琴爷。”潘三倒白对琴言作了一个揖,琴言照应和尚时,没有留心。潘三已动了色心,借此走上前来,一把拉住了手,琴言欲缩不能。只见潘三龇牙撩齿的,凝着两个红眼珠,笑眯眯的说道:“你是琴大爷?我的琴大太爷,我想见你一面都不能,今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!”琴言含羞含怒的急忙洒脱了手。聘才知他害羞,急了是要哭的,忙支开了潘三,扯他坐下。要问他时,见奚十一说道:“你如今在华府里可好?”琴言只得答应了“好”。奚十一道:“你可认得我?”琴言举眼,看他是一个黑大汉子,颇觉威风凛凛,有些怕他,便说道:“不相认识。”奚十一哈哈大笑,走近琴言身边。琴言要站起来,奚十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,琴言低了头,心中乱跳。奚十一又道:“你该谢谢我。去年夏天我来找你,你分明在家,不出来见我,后来与你师傅闹起来,你从后门跑了,从此你进了华府。这不是我作成你的么?今日见了,应该谢谢我。”琴言方知他是奚十一,心中更慌,偏着身子,站了起来,连忙退缩。奚十一大笑道:“你这孩子!年纪也不甚小了,怎么这般面嫩,倒像姑娘一般。”聘才恐怕奚十一动粗,便解释道:“他在华府里规矩甚严,一年没有见过生人,自然拘束了。”这边潘三抓耳揉腮,垂涎已甚,却不敢怎样。唐和尚只好心中妄想而已。
聘才便问琴言道:“你今日怎么能出来?”琴言将他师傅死了,告了一月假,“今日来看你,还要你同我……”说到此,又不好意思说出来。聘才已经明白,便道:“要我同你到哪里去?”琴言只得说道:“要你同我去见见梅太太和庾香。”聘才笑了一笑,点点头道:“使得,使得,停一停我们就去。”琴言见有人在此,不好催他。
奚十一虽是个粗鲁人,尽讲实事的,但面目之好歹也分得出来。此时见了琴言,却是生平未见过的宝贝,心中着实大动。又想他已改了行,又在华府里做亲随,便不好动手动脚调戏他;料想叫他陪酒,也断不肯的,怎样想个法儿弄他一回。一面看,一面听他们说话,要聘才同他到梅宅去,便想出一个计策来。自己思算了一会,立起身来道:“我要走了。”便腆起肚子,几步就走了出去,聘才与和尚连忙相送。潘三尚坐着不动,黄澄澄眼睛只管看着琴言,看得琴言一腔怒气,不能发作。
奚十一拉了聘才走到和尚房中,对聘才作了一揖道:“今日我要求你行件好事。方才这个人,我实在爱他,我若叫他陪酒,是一定不肯的。”聘才不等说完,忙摇头道:“不肯不肯!是肯定的!”奚十一道:“况且他已改了行,也难强他。如今我有一个妙计:我们去了,你留他吃饭,说吃了饭才同他到梅宅去。到正吃时,我再闯进来,同他坐坐,虽不能怎样,也就完了这件心事,谅来也不算轻亵他。再送他些东西,看他待我怎样。我弟台,我们相好一场,你为我出点力,我一辈子感激你!”聘才沉吟了一会,明知琴言的脾气不能勉强,但又却不得奚十一的情,只得说道:“依你这计也好,但是你不可撒村动粗的。他比不得别人,一句话说错了,他就要哭的。这钉子我已碰过多了。”奚十一道:“你放心,我断不动粗的。我只要与他坐一坐,怎敢还想别的好处?我还有几样菜着人送来。你快把潘三也叫出来,天香、翠官也撵开,就摆饭,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罢慌慌张张上车去了。
聘才进来对潘三道:“和尚请你说话。”潘三不得已,迟延的出去,尚回顾了几次。聘才把天香、翠官也打发走了,便故意的对琴言道:“好了,清净了。我也被他们闹昏了,闹得一屋子俗臭不堪。我们如今清清净净谈谈,吃了早饭再去,自然有一会耽搁。”琴言一想:“在聘才处吃饭也不妨,况且这些人都去了,自然没有人来。”便问聘才道:“今年见过庾香几次了?”聘才随口说道:“三次了。”琴言又问道:“我听得奚十一是个坏人,为什么与他相好?”聘才道:“也没有什么很相好,看他也是个爽快人。”琴言道:“那个姓潘的,我也知道他。”聘才道:“那是个买卖老实人,就这和尚也极通世务的。”琴言也心里暗笑,也不便驳他。
却说奚十一跨上车,叫车夫狠狠的几鞭,那骡子一口气就跑了回去。奚十一到寓处,即进他的书房,吩咐家人问姨奶奶要了昨日晚上送来的四样菜、两样点心出来,送到魏老爷那里去。又教了他一番说话,也不进房,就在书房内炕上开了灯,叫巴英官打泡,急急的吹了三十大口烟,已有三钱,可以挨得半天了。心里想道:“送他些什么东西才好呢?”看着自己腰里一个大八件钢瓤表,值二百吊钱,将这表给他罢。又想道:“单是个表也不算什么贵重,只有那姨奶奶那对翡翠镯子,京里一时买不出来,把这个送他也体面极了。”即到菊花房里,听到“唧唎唎”的一声,举眼看时,原来菊花在净桶上解手,见了奚十一便笑了一笑。奚十一道:“怪不得香气熏人,我当着外头开沟呢。”菊花啐了一口道:“嚼你的舌头!”奚十一开了箱,四角里掏了一掏,掏着了一个匣子,开了盖看是了,便揣在怀里,也不盖箱子盖,转身便走。菊花嚷道:“你拿我的镯子做什么?”奚十一道:“我与人比一比颜色,就拿回来的。”到了书房,叫了巴英官,忙忙的撒开大步,一直到聘才处来。心里喜道:“我若能弄上了他,这京里的大老官,就要算我奚老土了!”
再说潘三到和尚房里,和尚把奚十一的计与他说了,潘三乐极,连称“妙计”。便在和尚房中等候,心里想道:“这个活宝就与他坐一坐,喝一杯就够了,还想玩他么?就叫他玩我,我也愿意。他若肯玩我,自然也肯给我玩了。”一面胡思乱想,口中滴出馋涎来,便咬着牙,把手在脖子后捶了两捶,鼻子里哼了两声。唐和尚看了好笑,便道:“潘三爷做什么?脖子涨的疼么?”潘三也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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