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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论真赝注释神禹碑 数灾祥驳翻太乙数 第3节

南湘道:“古人讲《易》,言理不言数;今人讲《易》,言数不言理。数竟可以该得理么?且数自康节先生之后无真传,今之所为‘太乙数’ [太乙数——古代术数流派之一。] 者,可以验运祚 [祚(zuò)——福。] 灾祥、刀兵水火,并知人之贵贱,其考阳九百六之数,历历灵验,其说可以得闻否?”

道生道:“宋南渡后,有王湜著《太乙肘后备检》三卷,为阴阳二遁,绘图一百四十有四,以太乙考治人君之善恶。其专考阳九百六之数者,以四百五十六年为一阳九,以二百八十八年为一百六。阳九,奇数也,阳数之穷;百六,偶数也,阴数之穷。王湜之说云:‘后羿寒浞之乱,得阳九之数七;赧王衰微,得阳九之数八;桓灵卑弱,得阳九之数九;炀帝灭亡,得阳九之数十。’此以年代考之,历历不爽。又云:‘周宣王父厉而子幽,得百六之数十二;敬王时,吴、越相残,海内多事,得百六之数十三;秦灭六国,得百六之数十四;东晋播迁,十六国分裂,得百六之数极,而反于一;五代乱离,得百六之数三。’此百六之数确有可验。但又有不验者:舜、禹至治,万世所师,得百六之数七;成康刑措四十余年,得百六之数十一;小甲雍己之际,得阳九之数五,而百六之数九;庚丁武乙之际,得阳九之数六;不降享国五十九年,得百六之数八;盘庚小辛之际,得百六之数十;汉明帝章帝继光武而臻泰定,得百六之数十五;至唐贞观二十三年,得百六之数二。此皆不应,何也?甚至夏桀放于南巢,商纣亡于牧野,王莽篡汉,禄山叛唐,阳九、百六之数,皆不逢之,又是何故?所以我说:数不敌理,理生于自然,数若有预定。故圣人言理不言数,数止理中之一端耳。”南湘道:“是真快论,可破古今之疑!”

次贤道:“休论世上升沉事,且斗樽前现在身。我有一个极琐屑鄙俚之理,要请教请教。我见《越绝书》有‘慧种生圣,痴种生狂,桂实生桂,桐实生桐’之说。我往往见愚夫愚妇生出绝慧绝美的儿女来。看其父母,先天后天皆无此种宿因,何竟得此妙果?”道生笑道:“这个理倒有些难讲。然《齐民要术》内说‘种梨法:一梨十子,唯二子生梨,余皆为杜。’段氏曰:‘鹘 [鹘(gǔ)——古书上说的一种鸟。] 生三子,一为鸱 [鸱(chī)——古书上指鹞鹰。] 。’《禽经》曰:‘鹳生三子,一为鹤。造化权舆,夏雀生鹑 [鹑(chún)——鹌鹑。] ,楚鸠生鸮 [鸮(xiāo)——鸟类的一种。] 。’《南海记》曰:‘鳄生子百数,为鳄者才十二,余为鳖为龟,随气而化。’且推之圣不生圣,贤不生贤。先儒谓扬雄宜有后,张汤宜无后。以人之私智,岂能定天之理?且理有常亦有变,岂无为气所感,可以变化气质?抑或愚夫愚妇,外貌虽蠢,其七情六欲之间,亦有一样不蠢,从此解了这点灵气,就借此结成,也未可知。”说得众人大笑。

子云道:“古今美人多矣!其形之妙丽,唯在人之笔墨描写,见于文词诗赋者,亦指难胜屈。究以何处形容得最妙,先生肯指示一二处否?”

道生道:“古人笔墨皆妙,何能枚举!但形容的美人得体,又要人人合眼称妙者,莫如卫庄姜《硕人》之诗,先曰:‘硕人其颀,衣锦褧衣 [褧(jiǒng)衣——罩在外面的单衣。] 。”这两句就写得光华射目。‘领如蝤蛴 [蝤蛴(qiú qí)——古书上指天牛的幼虫,白色。] ’至‘美目盼兮’,便字字形容绝妙,不著一衬帖语,不用一假借语,正所谓咏 月咏月满,写花写花开,扫去烘云托月之法,是为最难!若写服饰之盛,体态之妍,究未见眉目鼻口之位置何如也。宋玉《神女赋》未尝不想形容,但云‘其始来也,辉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;其少进也,皎若明月舒其光’,极言其光亮而已。明月犹可,而白日屋梁,则比之不伦。而曹子建《洛神赋》复用其意,有‘远而望之,皎若太阳升朝霞’。《神女赋》又云:‘忽改容兮,婉若游龙乘云翔。’而《洛神赋》复用其句云:‘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’是真不善体会!以游龙比美人,吾不知其何所见而然!再如宋玉《好色赋》云:‘增之一分则太长,减之一分则太短。’只概而言之,不求其实可也。其必细核其人之长短,亦有语病。既云‘增之一分则太长’,则此人真长,减一分必不为短;既云‘减之一分则太短’,则此人真短,增一分必不为长。此又文章之过情语也。小说中有刻画尽致,言人所不忍言,而令读者目眩意移,其神情活现纸上,则莫如《杂事秘辛》之描写女莹身体,令人绝倒。你们细想:‘女姁 [姁(xú)——妇女。] 以诏书如莹寝处,屏斥接侍。闭中阁之时,日晷薄辰,穿照蜃窗,光送着莹面上,如朝霞和雪,艳射不能正视。目波澄鲜,眉妩连娟,朱口皓齿,修耳悬鼻,辅靥颐颔,位置均适。姁寻脱莹步摇,伸髻度发,如黝髹 [髹(xiū)——把漆涂在器物上。] 可鉴,围手八盘,坠地加半握。已,乞缓私小结束。莹面发 頳 抵拦。姁告莹曰:‘官家重礼,借见朽落,缓此结束,当加鞠翟耳。’莹泣数行下,闭目转面内向。姁为手缓,捧着日光,芳气喷袭,肌理腻洁,拊不留手。规前方后,筑脂刻玉,胸乳菽发,脐容半寸许珠。私处坟起,为展两股,阴沟渥丹,火齐欲吐,此守礼谨严处女也!约略莹体,血足荣肤,肤足饰肉,肉足昌骨。长短合度,自颠至度,长七尺一寸,肩广一尺六寸,臀视肩广减三寸,自肩至指长各二尺七寸,指去掌四寸,肖十竹萌削也。髀至足长三尺二寸,足长八寸。胫跗 [胫跗(jìng fū)——胫,小腿;跗,脚背。] 丰妍,底平指敛,约缣迫袜,收束微如禁中,久之不得音响。姁令催谢皇帝万年,莹乃徐拜称皇帝万年,若微风振箫,幽呜可听。’虽文章秽亵,然刻画之精无过于此!”众人说道:“极是!从古以来,未有量及身体者。”

子玉道:“缠足之始,谓始于陈后主之潘贵妃,今《秘辛》之‘约缣迫袜,收束微如禁中’,非缠足之始么?”道生道:“此不过略为缠束,不使放散。读‘胫跗丰妍,底平指敛’,似又非今日之紧紧缠小,必使尖如莲瓣也。”蕙芳道:“这个尺寸是怎样?‘身长七尺一寸,肩广一尺六寸’怎样算法?若依今日之尺寸,只怕没有这般长的人。”道生道:“这是汉尺,比起今日工部营造尺来,只得七寸五分。而营造尺比起民间裁尺,只得九寸三分。依营造尺折算,则七七四尺九,五七三寸五,再加七分五,为五尺三寸二分半长。若核如今的裁尺折算,则五九四尺五,三九二寸七,再加上二分二,共长四尺八寸许。这身也就长了,似乎与你差不多,还要略高些。肩广一尺六寸,核营造尺则一尺一寸五分,核裁尺一尺一寸有零,臀视肩广减三寸,下体核今裁尺只广八寸有零,是个纤瘦身体。手自肩至指长二尺七寸,核营造尺长二尺零二分半,依裁尺只得一尺八寸有零。髀至足长三尺二寸,依营造尺长二尺四寸,依裁尺长二尺一寸六分,上下长短倒相称的。足长八寸,依营造尺实长六寸,依裁尺得五寸四分,究与缠足相异,也不为过小。通身算起来,身材觉长了些,要不然古之美人总是身长玉立的。”次贤道:“你也实在算得细!当日女姁量的时候,或者量错了,多说了一寸,也未可知。”说得众人皆笑。

道翁又道:“都中现有一个极博雅的人,年纪虽轻,与我是旧交,也是个南京巨族。论起世家来,与子云、星北不相上下,想诸公自必相熟的。”子云道:“是哪一位?”道翁道:“此君姓金名粟,号吉甫,可相好么?”众人同道:“久闻其名,恨未一见。”道翁道:“若论考据学问品行,当今可以数一数二了。他也有一部说部,是说平倭寇的事,我将他这书的名字忘了。曾经看过一遍,笔下极为雄健,将那两个逆首定江王、静海丞相骂得真真痛快,实在是才人之笔!”次贤道:“此辈叛贼,荼毒生灵,害人多矣,也是人人言之发指的。既有此骂,也是快事,将来倒要找一部读读。”道翁道:“但其人时运太坏,未能大用其人,真真可惜!”宝珠忙接道:“何幸此君今日竟遇知己!”道翁道:“瑶卿与此君相好么?”素兰在旁道:“他的画画弹琴皆是此君教的。前月他们还逛了两天翠微山呢。他之待此君,也不亚于蕙芳之待湘帆了。”宝珠一笑道:“何至于此!”子玉道:“前在瑶卿处,见其笔墨高雅之至,大有唐六如的光景。”道翁道:“不特笔墨似六如,命宫磨蝎 [命宫磨蝎——磨蝎,星名。十二宫之一。俗称命运不佳为命宫遭逢磨蝎。] 也似六如 [六如——佛家语,又叫六喻,用以比喻世间诸法的空幻无常。] ,却是怪事!何以古今若合,此又不可以言理不言数了。我明日尚要拜他去。”子云忙道:“何不为我先容?得此良友,也是快事。”道翁道:“妙极!妙极!”宝珠道:“此君疏懒太甚,不好交游的。”道翁道:“想与此数君自必水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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