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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惜芳春蝴蝶皆成梦 按艳拍鸳鸯不羡仙 第2节

宝珠唱道:

金粉未消亡,闻得六朝香,满天涯烟草断人肠。怕催花信紧,风风雨雨误了春光。 (缑山月)

望平康 [平康——唐长安街坊名,为歌妓聚居的地方,后用作妓院的代称。] ,凤城东,千门绿杨。一路紫丝缰,引游郎,谁家乳燕双双。隔春波,碧烟染窗;倚晴天,红杏窥墙。一带板桥长,闲指点茶寮酒舫。听声声卖花忙,穿过了条条深巷。插一支带露柳娇黄。 (锦缠道)

公子道:“这曲文实在好,可以追步《玉堂四梦》,真才子之笔!”夫人道:“以后唯《红雪楼九种》可以匹敌,余皆不及。”

只听明珠接着唱道:

结罗帕,烟花雁行;逢令节,齐斗新妆。有海错江瑶玉液浆,相当。竟飞来捧觞,密约在芙蓉锦帐。 (朱奴剔银灯)

公子道:“该打!少唱了‘拨琴阮,笙箫嘹亮’一句。”

掌珠接唱道:

端详,窗明院敞,早来到温柔睡乡。鸾笙凤管云中响,弦悠扬,玉玎珰,一声声乱我柔肠。翱翔双凤凰,海南异品风飘荡,要打着美人心上痒。 (雁过声)

掌珠一面唱,一面将帕子打了一个结,往荷珠脸上打来,荷珠“嗤”的一笑。公子喝了一声彩,夫人也嫣然微笑。二人各饮了一杯,听荷珠唱道:

误走到巫峰上,添了些行云想,匆匆忘却仙模样。春宵花月休成谎,良缘到手难推让,准备着身赴高唐。 (小桃红)

《访翠》唱完了,爱珠接唱《眠香》,唱道:

短短春衫双卷袖,调筝花里迷楼。今朝全把绣帘钩,不教金钱柳,遮断木兰舟。 (临江仙)

公子笑道:“这等妙曲,当要白香山的樊素唱来,方称得这妙句!”夫人笑道:“樊素如何能得?就是他们也还将就,比外头那些班中生旦就强多了。”公子点头道:“是。”

见赠珠唱道:

园桃红似绣,艳覆文君酒。屏开金孔雀,围春昼。涤了金瓯,点着喷香兽。这当垆红袖,太温柔,应与相如消受。 (一枝花)

花珠一面打鼓板,一面接唱道:

齐梁词赋,陈隋花柳,日日芳情迤逗。青衫偎倚,今番小杜扬州。寻思描黛,指点吹箫,从此春入手。秀才渴病急须救,偏是斜阳迟下楼,刚饮得一杯酒。 (梁州序)

公子对夫人道:“如此丽句,不可不浮一大白 [大白——酒杯。] !”将大杯斟了,叫宝珠敬夫人一杯。宝珠擎杯,双膝跪下。夫人道:“我量浅,不能饮这大杯,还请自饮罢。”遂把这大杯内酒,倒出一小杯来,叫宝珠送与公子。宝珠又跪到公子面前,公子一口干了。明珠折了两枝红白桃花,拿了汝窑瓶插了,放在公子、夫人面前。

又见珍珠唱道:

楼台花颤,帘栊风抖,倚着雄姿英秀。春情无限,金钗重与梳头。闲花添艳,野草生香,消得夫人做。今宵灯影纱红透,见惯司空也应羞,破题儿真难就。 (前腔)

公子道:“这‘见惯司空也应羞’之句,岂常人道得出来!”夫人道:“与‘今番小杜扬州’句,真是同一妙笔。”

见蕊珠唱起,宝珠合着唱道:

金樽佐酒筹,劝不休,沉沉玉倒黄昏后。私携手,眉黛愁,香肌瘦。春宵一刻天长久,人前怎解芙蓉扣?盼到灯昏玳筵收,宫壶滴尽莲花漏。 (节节高)

画珠接唱,明珠合着唱道:

笙箫下画楼,度清讴,迷离灯火如春昼。天台岫,逢阮刘,真佳偶。重重锦帐香薰透,旁人妒得眉头皱。酒态扶人太风流,贪花福分生来有。 (前腔)

秦淮烟月无新旧,脂香粉腻满东流,夜夜春情散不收。 (尾声)

唱完,公子与夫人甚是欢喜。十珠齐齐站起,公子道:“今日倒难为他们,须要赏他们些东西。”华夫人道:“此中要定个等第,才见赏罚分明。”即叫拿笔砚过来。爱珠抢先取了笔砚花笺,送到公子面前,公子让夫人品定,夫人又推公子。公子道:“这音律中实在我不如你,恐定得不公,还是你定罢。”夫人微笑,把笔先写了十个字,就是“珠”字上面那个字,对公子道:“据我评来,以宝珠为第一,唱得风神跌宕,文秀温存,十人中是他压卷了;次则爱珠,情韵皆到,为第二;次赠珠,次掌珠、次蕊珠、次珍珠,次花珠、次荷珠、次画珠、次明珠,不知定得不委屈么?”公子道:“定得极是!”夫人又问十珠婢道:“如有委屈,不妨自说。”花珠赔着笑道:“奴才唱的,似乎在蕊珠、珍珠之上。”华夫人道:“就是你不服!你哪里知道自己唱的毛病?你想要显己之长,压人之短,添出些腔调来。此所谓戏曲非清曲,清曲要唱得雅,洗尽铅华,方见得清真本色。你唱惯了搭白的戏曲,所以一时洗不干净。若不会听的,怕不定你第一。”花珠方才服了,因又问道:“奶奶听珊枝的怎样?”华夫人道:“珊枝也是戏曲,倒是琴言虽然生些,还得‘清’字意。”

公子听说琴言,便对夫人道:“琴言这个孩子,实在有些古怪,我们待他也算好了,看他心上总像有些委屈。如今告假一个多月,也不见他进来。其实看他也不像那种下作的,不知为什么,心上总不喜欢,我实想不出来。”华夫人道:“我看这孩子大抵是个高傲性子,像是不肯居人下的光景。但不知自己落到这个地位,也就无法,所谓‘做此官、行此礼’,若妄自高傲,也真是糊涂人了!”华公子笑而不语。夫人赏那十珠的,记了一等是钗环,二等是香粉。

那跟来的两个老婆子,远远的把那瓶冷酒偷吃了一半。一个老婆子已醺醺的歪靠着山石,坐在地下,将要睡着;那一个侧着耳朵听话,却又听不真。见爱珠走来,问道:“姑娘,奶奶与你们讲些什么?又见他写单子。”爱珠笑道:“要赏给我们东西。”那老婆子道:“你们姑娘实在福分大,常常得赏赐。我们一天劳到黑,也没有格外得过一点好东西。姑娘,如今赏下来,你不要的给我,不要给那些小丫头糟蹋了。”爱珠一笑走开。那个小丫头叫香儿的笑道:“他们还没有到手,你倒想他转赏了你!我明日买个沙吊子送你,好装烧酒,省得你那个没有把子,要倒拿着嘴使。你要想别的东西,你也配!”那老婆子被香儿取笑了,又不敢骂他,只得鼓起了眼睛,瞅了他一眼。那一个老婆子低低叹口气道:“咳,从来说人老珠黄不值钱,你还同他们一般见识呢!”

这边华公子忽然念起那《牡丹亭》上的两句道: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”华夫人笑道:“《牡丹亭》的《游园》、《惊梦》,可称旖旎风光,香温玉软。但我读曲时,想那柳梦梅的光景,似乎配不上丽娘。”公子道:“我也这么想,觉柳梦梅有些粗气,自然不及丽娘。至于那《元人百种曲》,只可唱戏,断不可读。若论文采词华,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!偏有那些人赞不绝口,不过听听音节罢了,这个曲文何能赞得一句好的出来?”

华夫人道:“我想从前未唱时,或者倒好些,都是唱的人要他合这工尺,所以处处点金成铁。不是我说,那些曲本不过算个工尺的字谱,文理之顺逆,气韵之雅俗,也全不讲究了。有曲文好些的,偏又没人会唱。从那《九宫谱》一定之后,人人只会改字换音,不会移宫就谱,也是世间一件缺事!”公子道:“真是妙论!我想对此名花,又听妙曲,意欲填首小词,也叫他们唱唱。虽然比不上《桃花扇》的妙文,也是各人遣兴,你道何如?”华夫人道:“很好!何不就填那《梁州序》,用他的工尺,唱我们的新词,不省事么?”公子道:“妙!妙!你就先填。”夫人笑道:“我如何能?还是你先来,我算和韵罢。”公子应了,喝了几杯酒,想了一会,写出一首《梁州序》来,递与夫人。夫人念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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