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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听谣言三家人起衅 见恶札两公子绝交 第3节

子云看了,正不知从何说起,不白之冤,有口难辩,气得两手冰冷,与次贤面面相觑,冷笑了几声。次贤问珊枝道:“你公子对你说什么?”珊枝道:“没有讲什么,就叫小的将琴言的箱子交明老爷,问有回信没有回信。”子云气得说不出来。次贤道:“奇了,这话从何说起!此时也不及写回字,明日我同徐老爷见你公子当面讲罢。”珊枝答应了“是”,退了出去,将箱子送来交与门上,自行回去不题。

这边琴言尚不知缘故,似乎听得将箱子送来。知珊枝去了,忙走出来,见子云面貌失色,靠在椅上。宝珠与次贤还看那信,琴言过来要看,次贤意欲藏过。子云道:“给他看看。这是哪里说起!华星北真不是人,听了谁的话,这般糟蹋人,可恼!可恼!”琴言不看此信还可,看了不由得伤心起来。一字字看去,忽然一腔怒气直涌上来,眼前一阵乌黑,喉中如物噎住,透不得气,两眼一翻,往后便倒。把子云、次贤、宝珠皆唬呆了,连忙扶住了他。子云掐定人中,次贤一手扶住了背,一手摩着他心。听得喉咽里痰响,次贤抱起了,将他坐在身上。有一盏茶时候,才见琴言将头一点,又俯着身吐了一块痰,又呕了许多。宝珠道:“好了,好了!”便拍着他。琴言渐渐的苏醒来,两眼一睁,泪如泉涌。子云等看了好不伤心,宝珠的眼泪索落落掉个不住。大家扶了他到醉翁床上,将个枕头与他靠了。子云道:“不要伤心,明日我同你去一对,就明白了。”琴言忽然放声大哭,这一哭,真是三年不雨之冤,六月飞霜之惨。子云等搅得柔肠寸断,这三个人也无从劝得一句。直哭到一个时辰,尚是有泪无声,黯然而泣。

子云见琴言如此,甚是伤心,因想道:“华星北过于欺人,不问真假!我本要与他讲个明白,但我去剖辩,倒长了他的志气,道是去招陪他了。索性罢了,断了这个交情,也不要紧!”说道:“玉侬不必哭了。你的好处都是共见的,这些话有谁信?他一定是林珊枝从中调唆,以至如此,连我也怪到这样。我想你哪一处不可安身,岂必定要仗着他?既将你的箱子送了来,你也索性不必去见他了,再去见他,必遭羞辱。且在这里住几天,再作商量。”琴言犹是呜呜咽咽的道了谢,说道:“你这样恩义待我,叫我没齿不忘!又为我受这些气恼,总是我这苦命人,害了多少人!我实不要活了,死了倒干干净净,气恼也没了。在一日恨一日,已经多活了两年,如今极该死的时候!”说了又哭。次贤说道:“你当初进华府时,我早对度香说过,必无好处。如今既已出来,倒也是件好事。以后你就一无挂碍,由你怎样。旧业自然不理的了。你就在这园中,与我作个忘年小友,我将那琴棋书画、辞赋诗文,教你件件精通,将来成个名流,不强如在华府当书童么?应该自己欢喜才是,何必伤心呢?且他也是气愤时候写的,自然就没有好话了。”

子云道:“静宜说得是。我将来索性将你们那一班一齐请了过来,在园中住下,都不要唱戏。几年后,倒栽培一班人物出来,总比那些不通举人与那三等秀才强了百倍。”即对次贤道:“失言!失言!你是优贡,已不在秀才之列了。”次贤道:“我固是个秀才,但你也是个举人。”子云道:“我原不通的。”宝珠要解琴言的愁闷,便笑向次贤道:“优贡,优贡!我们这优班还在贡班之上。我们念起书来,就真是那学而优;适或作了官,又成了仕而优了!”次贤笑道:“这还了得,非但骂我,连度香也骂在里头了。”宝珠深深赔罪道:“恕我无心之言。”子云也笑了,琴言方止了哭。

只见蕙芳来了,见了琴言光景,着实诧异,问了缘故,便拍手称快道:“天下有这么好事,真求也求不到,还哭什么呢?”次贤又将子云不要他们唱戏,要他们在园里的话说了。蕙芳道:“这是极好的!只怕我们生了这个下贱的命,未必能有此清福。我这两年内就想要改行,但又无行可改。这跟官一道,与唱戏也在伯仲 [伯仲——指兄弟的次第,比喻事物不相上下。] 之间,若做买卖又不在行,且在这京里就改了行,人家也认识,总要出了京才能改图。你道我唱戏我真愿么?叫作落在其中跳不出来。就一年有一万银子,成了大富翁,又算得什么?总也离不了小旦二字。我是决意要改行的!”宝珠道:“我的心也与你一样,但不知天从人愿否?”

是夜,三旦在园中谈谈说说,琴言亦解了许多愁闷。子云对蕙芳道:“玉侬在你那里也是不便,你不能在家陪着他。不如叫他到我这里住几天罢,以后再作个道理,总要与他想个万全的法子。”蕙芳道:“起初原不过想留他一两天就进城的,如果常在我那里,真也不甚便。他又比不得从前了,不如搬到这里来,也有个散闷地方。不知玉侬意下如何?”此时琴言有甚主意?便说道:“这里却方便些。”于是宝珠、蕙芳是夕也陪了琴言,同在园中梨花院内住了一夜。子云回宅后,次贤也自回房。他们三人同榻,足足讲到五更才睡。

且说珊枝回去,华公子便问:到怡园见了度香怎样光景?珊枝道:“今日见他们在梨花园内,奴才进去,见琴言、宝珠,琴言见了奴才,即躲开了。徐老爷问了公子好,将帖儿拆开看了一会,一句话也没有讲,就只冷笑一声。萧老爷说:‘不及写回字了,回去与公子请安,我们明日见了公子,当面讲罢。’奴才将箱子交给他们,门上也就收了。”

华公子打发珊枝去后,心上想:子云必定认个不是,自将琴言送来,可以消释此恨。谁知不发一言,公然笑纳,连回字也不给一个,这般可恶!这是萧次贤周旋了一句。这一气,就如周公瑾遇了诸葛武侯一般,不觉双眉倒竖,脸泛浓霜,倒也讲不出什么话来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