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回 佳公子踏月访情人 美玉郎扶乩认义父 第3节
丙寅三月初八日,请得眉山苏子瞻。
道生写完,众人正要观看,忽见乩上又写道:“奉敕赴凌云殿撰文,不能久留,去矣!”书完,寂然不动。众人一齐拜送,焚符酾酒,欣欣然有喜色。
家童收拾了仙坛,大家就在楼中坐下,又将仙诗同读了两遍。子云吩咐家人,在承荫堂摆了四桌盛席,便对众人道:“今日我有一言,上承仙命,下合人心,成了前因后果。两仙乩上,俱判玉侬为道翁前生娇女。现在道翁无子,玉侬无父,我欲成此仙缘,要请道翁收玉侬为义子。玉侬虽失足于前,未尝不可立身于后?想先生决不以世俗之见论人。未识玉侬之意如何?而诸公以弟之言为然否?”道生尚未回言,子玉喜动颜色,即道:“玉侬若得道翁先生栽培,真是精金入冶,美玉成器!只求道翁不以寒微为鄙,玉侬岂有不愿之理?”次贤与吉甫等都赞成道:“这是极好的事!大约今日合当父子相逢,不然杜兰仙何以特判出来,又单叫道翁上前,说明前因后果?不是也要撮合这件事么?可见数已前定!”子云接口道:“可勿三思,请到承荫堂一拜就算了。”
道生想道:“我看着琴言虽系优伶,却无半点习气。度香早说过他多少好处,况我也见过他好几次,竟是毫无訾议 [訾(zǐ)议——非议,指责。] 的。若以为义子,倒是个千里驹。况他天姿颖悟,略一指点,便可有成。而且两次仙乩,都说前生是我的女儿,自然他也会天性相亲。”主意已定,便道:“恐福薄老人,未必能有此佳儿!”众人皆笑说:“先生太谦了。”琴言想道:“两次神仙特为我判出前因后果,我看这位屈老先生真是天下第一等人品,得他教训,也不枉了一世,况前世又是父女。但我断没有自己开口,求人为父的理。”既而听见子云之言,又测度子玉之意,众人竭力赞成,道生一口应允,便也满心欢喜;但终是面嫩,答应不来,红泛桃花,低头不语。子云道:“玉侬,你怎么样?道翁是极愿意的了。况你们前生原系父女,今世自然天性未离。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,何妨答应,有什么害羞处说不出来的?”琴言目视子云,将头点了一点。子云哈哈大笑道:“愿意了!愿意了!这也不是轻易遇得着的。”就让众人到承荫堂,铺了红毡,次贤、子云扶道生坐了,文泽、仲清拉过琴言来,拜了八拜。道生受了。
众人称贺已毕,道生又谢了子云,便说道:“弟是孤苦一身,并无家小,既承诸公雅爱作成,认为父子。但我比不得那有子嗣的人,单只挂个名儿。我既认了他,自就与亲生的一样要教训他,并且要随着我去,不知他心上何如?”子云听了,略一踌躇,即问琴言道:“这事要你自己做主,旁人难以应答的。”琴言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又没有父母,岂有不追随的道理?”子云赞了一声“好”。子玉听到此,未免有些伤悲,然也无可奈何;况从此琴言入了正路,故也喜多悲少。在琴言彻底一想,非但不悲,而且极乐。
道生便叫过琴言来,说道:“从今以后,须要改去本来面目,也不应常到外边,在我寓里读书习字。出京日期也近了,你的名姓是都要改的。如今就依我的姓,改名为勤先,留你一个琴字在内,号就是琴仙。”众人都说改得甚好。琴言俯言听训。子云与子玉见了这个光景,颇觉凄然,以后就要另样相待,正是从此萧郎是路人了。
子云便请入席,第一席是道生、子玉、吉甫、王胡子、琴言;二席是仲清、文泽、王恂、子云;九个名旦分为两桌,各自叙齿,坐了三、四两席。琴言坐在下手,拘拘谨谨,也不举箸 [箸(zhù)——筷子。] ,甚觉可怜。倒是道生体恤他,道:“凡遇热闹场中,当言的即言,也不必过于拘谨,但存着个后辈的分寸就是了。”道生喝了两杯酒,便与子玉、吉甫、王胡子谈些闲话。王胡子道:“屈老先生,晚生这个请仙的本事如何?还说我是赚人么?”道生笑道:“今日之事却真稀奇!若不是我亲眼见的,亲手写的,凭谁告诉我,我也不信。”又道:“胡兄,你往常请仙,也有这么灵异么?”胡子道:“今年过扬州时,在一个盐商家扶乩,请的什么杨少师,写了一长篇,把他家闺门里的事都写了出来,吓得那主人家磕头如捣蒜的哀求,方才没有写完。第二次就要算今日了。往常请时,却没有这么灵异。”子云笑道:“今日说我们的诗中,也有两句说着隐情,不过谑而未虐。”蕙芳咳嗽一声,惹得各席都笑了。道生也笑道:“我也略猜着些,但不知是怎样个始末,何妨与我说明。”子云道:“我要说,又怕有人不依,我不说罢。”
玉林对漱芳说道:“起初乩动的时候,我总当着你的手动。我想把我的手不动,教你写不成。到后来不由得我的手也跟着动起来了。”漱芳道:“可不是,我先也打量是你作诡。及至写了一句诗,我还疑惑是作出来的,后来才知不是了。”春喜道:“我们扶的时候,手要不动,那乩自己就会跳起来,比你们头一回还动得快。”琪官道:“这神仙也不知怎么来的?就这样快,就像在这园子里一样,真是心动神知了。”兰保道:“那杜兰仙与玉侬同姓,所以关切得很,把他的前事都说出来了,总成了这件好事。”宝珠道:“我们前生就不知道是什么人转生的。吉甫说他也会请,我要看看,总未遇巧。”素兰笑道:“你的前生不是说是个尼姑吗?”宝珠不觉得脸一红,笑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素兰道:“我听见你自己说的。”宝珠笑道:“我竟忘记了。”因远远的看着吉甫一笑,大家也不觉笑了。
道生来了一天便要早回,对琴言道:“明日我着人来接你罢。”子云道:“先生何不搬来,那寓里有甚好处?”道生道:“这个最妙!我心上不好讲,又要搅拢。我还要细细把你的园子逛一逛呢。”诸名士道:“若得道翁先生住在园里,更有趣了!”次贤道:“前年园亭成后,一切布置倒也罢了,只有一样,各处的联匾都是草创时定的,后来改造起来,往往有些不合适了。且书字撰句,就是我们二人,并无第三人斟酌,至今日看去,似觉草草。昨日我与度香商量,尚须添的添,换的换,非道翁及诸兄手笔不可!”仲清道:“我们究竟还没有逛到,须尽一日之兴游到了,方可拟题。”子云道:“含万楼下,我想刻一篇《怡园序》,要借重道翁。明日搬来,第一就要请教这篇序。”次贤笑道:“他还没有搬进来,你倒先索房租了!”说得众人大笑。
道生约定明日即移过来与琴言同住。以后琴言就改了姓屈,称他为屈勤先,人叫他号是琴仙,不叫琴言了,看官须自记明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