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回 奚十一奇方修肾 潘其观忍辱医臀
话说诸名士那日在怡园分题了些对子,经道翁一番赏识,俱极欣喜;后又看了那篇序文,真是五体投地,不能不服。就是南湘、春航是最不轻易服人的,此时也是真心拜倒。明日,子云又请金吉甫到园将那些联额看了,吉甫亦甚佩服。请道翁用真行字写了十六扇屏风,吉甫荐的季十矮子在园中刻起来。
到了四月十一日,春航、南湘报中进士,南湘中了二十一名,春航中了三十四名。两人不消说都欢喜,把个蕙芳、兰保也乐得说不出来。
南湘此番在京,借住在文泽处,因去年乃翁赴任时,将住宅卖去。蕙芳因春航在文泽处,虽彼此相安,但他出进虽没人说话,也常要到门房走走,因此觉得不甚便当。又见南湘也中了,想他们二人的才学,是必入馆选的,即与春航、南湘商量,何不合租一所房子?他二人也甚愿意,就托蕙芳留心。蕙芳又托人问了几处,皆不合意。
一日,来到子云处,说及此事。子云道:“何不到我园中来?也热闹些。且道翁已选了南昌府通判,不日就要赴任,玉侬是要同去的了。你们搬进来不好么?”蕙芳道:“我是不搬进来。”子云道:“你也搬进来。”蕙芳道:“我要搬进来,还要等一两个月,此时还不能呢!”子云道:“桂岭那边丛桂山房,就有三十几间屋子,竹君、湘帆二人很够住了。你去对他们讲,说我说的,不必另觅。将来如有家眷来了,再找不迟。我明日拣个日子,去请他就是了。”蕙芳应了,又到次贤、琴仙处谈了一会。琴仙知道不日就要出京,回念旧时朋友相好一场,出京之后,不知何年再叙,甚觉缱绻。留蕙芳坐了半天,谈了好些话。蕙芳道:“你要出京,我们自然要送行的。但你令尊在京,拘拘束束,不甚畅快,须到外边去才好。”琴仙也应了。
蕙芳谈了许久,方才辞出。见了春航、南湘、文泽,均将此话说明:度香要请他们二人过去。春航道:“竹君可以去,我这几日就想接家母与内人来,房子终要找的,省得挪来挪去。”南湘道:“我也看去不去也在两可。”春航明日面辞了子云,说要接家眷来京,子云也不好相强。蕙芳也找着一所房子,甚是合适,就在鸣珂坊,与子玉相近。又替春航备了车马,新收了几个管家,那赶车的就是周小三,进来后又荐他小舅子许老三,改名许贵,做了跟班。局面一变,暂且按下。
且说那奚十一病好之后,已养了一月有余,此时性子减了好些,身体瘦了好些,烟瘾又大了好些。但奚十一这个孽障,虽经了这番痛苦,就应该痛改前非,保身节欲。谁知他身体一健,仍旧不安本分。况且内有菊花,外有巴英官,这两重后门是封锁不来的,未免也要应酬应酬。无奈那厥物甚不妥当,不动作时倒也不觉怎样,此时原只剩了半截,没头没脑,颇不壮观。到动兴时,内中有一条筋胀得生疼,要勉强应酬几下也是不能的,把个菊花心内急得无法,唯有暗中流泪。奚十一也觉抱愧,自己一想,今年才得三十岁,怎好就是这样?若在家乡,倒还能想个修治法子,这里只怕未必有这个能手,把他移梁换柱起来。
一日,要到宏济寺去谢唐和尚,封了五十两银子,叫英官拿了。到寺门口,见间壁开了个饭庄子,挂着招牌,写着“安吉堂”。奚十一也不理会,到寺中见了得月,有些恨上心来,把他肩上狠狠的拧了一把。得月嚷道:“做什么使劲的拧我?”奚十一笑道:“你害得我好苦!病了一个多月不算,把那子孙椿也锯掉了半截,叫我做了个废人,我好不恨你!”得月把眼狠狠的瞅了他一下,冷笑了一声道:“你不知哪里沾了来,倒来冤我。我好好儿的有什么?你只要看我的师父……”说到此住了口。奚十一坐了,拉他在身边,问道:“你师父哪里去了?”得月道:“在间壁庄子上。方才有个杨八爷,请他去说话,就回来的。”奚十一又与得月顽笑一会,再问聘才也不在家。
只见唐和尚醉醺醺的回来,见了奚十一,满面春风的道:“恭喜!恭喜!如今是大好了!”奚十一笑道:“多谢!还亏了你。虽然如今做了歪脖子的老短,到底还留了一半。若用了那人的药,定然弄到斩草除根,净了身子。我也没有什么谢你,这一点东西算还你的药本罢。”说罢作了一揖,从英官手里接过来,双手送上。唐和尚连忙的推辞道:“这如何使得!咱们弟兄怎样的交情?你竟把我当作外人看待,送起谢仪来,快请收回!”奚十一道:“你莫非嫌少么?”唐和尚连忙赔笑道:“岂有此理!”双手只管推来。奚十一道:“唐大哥,你不用这样,咱们交情原不在这上头。但你那八宝丹是个贵重丹药,也花了钱才配成,不是几个钱买来的。如今你不收,倒使我为难了。”唐和尚还要推辞,奚十一决要他收,只得收了。
二人讲了一会话,唐和尚道:“你如今想已不忌口了,我这个庄子有几样菜颇好,今日尝尝新。”奚十一道:“这个庄子是谁开的?开有几天了?”唐和尚道:“这所房子是我寺里的,前年师兄租与一家住了,吊死了两个人,那家就搬了出去。以后常常的闹鬼,所以闲空了一年。前月春阳馆的黄掌柜来了,看这屋子好开庄子,与我搭伙计,我出了四千吊钱,才开了三天。有个厨子,会做几样菜。一样烧鸭子,已是压倒通京城的了;还有一样生炒翅子,是人家做不出来的。靠你能的福,这几天倒也拥挤不开。城里头有几位相好,也赶出来。却还有一样比别处好,后头一重门开通,就是魏大爷的住房前一层。有相好的,如果酒后要吹两口,可以到我这里来。就那边也另有两个密室,要相公、媳妇都可以叫得。从我这边进去,是没有人知道的。比运河旁边那个右僧庙,一切更觉方便,又觉严紧,你说好不好?”
若奚十一从前听了,不知怎样高兴,无奈如今大非昔比,眼前不见,耳中不闻,倒还好些,若听了那些话,见了那些人,心中一动,底下那脑袋就像要伸出来,这条筋偏又蜷缩伸不直,好不难受,因此不敢动心。他也不怕人笑他,就将这个苦楚说给唐和尚听,听得唐和尚大笑不止,说道:“你拼得再病一个月,我替你治好他。”奚十一道:“怎么治?”和尚笑道:“我将些烂药把那条筋烂掉了,省得他要痛,岂不好么!”奚十一道:“不好,适或一齐烂完了,怎样呢?难道还长得出来?我们广东倒有个接树法子,用海狗肾接他,不知京里有会的没有?”
唐和尚拍手笑道:“巧极!巧极!怎么没有?方才一个杨八爷叫梅窗,一个张师爷叫笑梅,是魏大爷的相好,常到这里来,我也与他相好。他们二人在间壁吃饭,我送烟过去,与他们讲了半天。那张笑梅有个亲戚,是苏州人,专门行这一道,替人配眼珠子、配鼻子、配牙,这却都是假的。唯有接那样东西,说先上了麻药,将他一劈四瓣,把狗肾嵌进,用药敷好,再将药线缠好,一月之后,平复如初。这狗肾是要狗连的时候,一刀砍死两个,从母狗阴里取出来的才有用呢,不是什么海狗肾。而且听得说,人是不疼不痒的。这人叫阳善修,现寓在城外,想必你那个也可以接得。但据你说短了,不晓得能接长不能。”
奚十一听了,满心欢喜,就立逼着唐和尚去请他来商量。唐和尚已经访明了住处,就叫人去请那阳善修。那阳善修住得不远,不多一刻来了。唐和尚出来照应他,先在外间坐下。奚十一从里面看他面貌,颇不适观,衣衫褴褛,有几分瞧不起他。也不出来,教唐和尚与他说话。和尚将奚十一的毛病讲了,阳善修道:“讲接法也不同,先看各人的本源,再看各人的行货。譬如那老年人筋力衰的,是不能接的,就接了也是白接。若是本源好的,就烂掉了半截,只要有个根子,也可接得起来。但先要看看那位的本钱,再斟酌接法。”唐和尚同了他进去。奚十一勉强把腰松了一松,就坐下了。
阳善修见奚十一才三十来岁,身材长大,像个本源未亏的人。但看他那威风凛凛的样子,不敢来问他,局局促促的站着。奚十一把手一招,叫他坐了。方才讲的话,奚十一早已听见,便道:“我这个病就有一样作怪,内中像有条筋扳住,胀起来他就有些疼,必要先治好了这条筋,才可治别的。”阳善修道:“且先请教请教,看是怎样?”奚十一也觉有些不好意思,唐和尚走了出去,奚十一方站起来解开裤子。那人凑着一看,把个象牙片儿拨了两拨,叫奚十一把裤穿了,说道:“果然先治直了这条筋,方好再接。”便出来对和尚坐了,先讲盘子 [盘子——价格。] ,包修包好要二百银子,如有什么不妥当处,一钱不要。唐和尚与奚十一讲了,奚十一道:“二百银也不多,但是要有用才好,不要被他赚了。”唐和尚道:“他说好了才受谢,不好不要钱的。”奚十一应了。唐和尚做中,三面言明,立了字据,明日先付药银五十两。阳善修即拿出一包药,一条绫带来,交与奚十一道:“你回去将这药用丁香油调好敷上,把这绫带捆了,起先松松的,到起性时便扎得紧紧的,越硬越扎紧。只要三刻工夫,这条筋就直了,永远不缩的。明日我到府上来再治。”说罢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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