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五十六回 屈方正成神托梦 侯太史假义恤孤

第五十六回 屈方正成神托梦 侯太史假义恤孤

话说琴仙上船,闻道翁跌坏,连忙进舱看视。道翁道:“此刻略清爽些,就是半个身子动不来,想也就好的。我已服了好些药。你今日到何处去?”琴仙便说去逛莫愁湖:“有个杜仙女墓,与仙乩上说的相对。”道翁也觉诧异道:“果然有这个坟?有碑记没有呢?”琴仙道:“没有碑记。”也将红衣女子的光景述了一遍。道翁猜是莲花神指点。父子两个说了一会话,琴仙又将石翁所赠的诗与道翁看了。道翁不觉动气,因说道:“此老游戏散漫,习与性成,老来还是这样!我就素鄙其人,不过爱其才耳。将这扇子撕了罢。”琴仙即将扇子撕得粉碎。一夜无话。

明早将要过关,忽然起了大顶风,走了锚,白浪滔天。把船倒打上去,一直打到了燕子矶方才收住。连忙抛锚打橛,加缆守风。道翁叫过琴仙来,吩咐道:“京中诸好友,也应写封信去道谢道谢。我膀子疼,你替我写,我念给你。写行书就是了,不必尽要楷书。”一面靠在靠枕上,一面念给琴仙。大同小异写了十几封,又写了好些诗,足足写了大半天。傍晚风小了些,道翁知他写乏了,便叫刘喜同他上岸去散散。刘喜同了琴仙,到燕子矶上逛了一逛,又到宏济寺,看了“悬崖撒手”处,再到了“铁索缆孤舟”,名胜不一而足,直到天黑而回。琴仙想和子玉的词,便卧在床想了半夜才妥。明日依然大风,不能开船,即写了这首词,又写了一封信。此外又写了两封,一与众名士,一与众弟兄,与道翁的信一处封了。道翁命家人进城,交城守营加封递寄。

道翁一生于笔墨一事,耗费心血,又伤于酒,前日这一跌已中了心,有时清楚,有时昏聩,若痰涌上来,便迷了心,连话也说不出来。兼之老年人了,大小便也不甚便,这些下人如何肯来服侍?就只刘喜一人,又兼买办、料理饮食,是以琴仙彻夜无眠,在中舱伺候。偏遇了日日顶风,江中船来来往往坏了多少。道翁自想:“此病未必能好,就好了也是半身不遂之症。虽道路不多,但这个瘫痪人到省去,怎样见得上司?不如在此医好了,再去也不迟。”主意定了,叫人进城去租公馆,遂租了旱西门内一个护国寺养病。即搬运行李,开发船价,道翁与琴仙乘舆进了城。到了寓所,倒也干干净净的一所客房,每月房租银三两。道翁与琴仙对面作房,中间空了两间。

琴仙见这四间屋子甚是干净,院子里有两株大槐树遮住了,不见天日,后面也是个大院子,却是草深一尺。楼下有口棺木放着,却是空的。一边是四五间厢房,一间作了厨房,那几间与下人住了。一边是墙,墙上有重门通着外面。初搬进来,尚未布置妥当,箱笼堆满一处。刘喜等先将道翁并琴仙的床帐铺设好了,琴仙自将笔研玩意布置,也挂了些字画,自此住在庙里,请医调治。

谁知道翁命逢阳九,岁数将终,非特不能好,倒添出别样病来。因他一生心血用枯,素有李长吉呕血之病,近来好了几年,此时重又大发,一日呕吐数次,神昏色丧,卧床不起。过了二十余日,更加沉重。琴仙见此光景,心如油沸,日夜在神前焚香祷告,愿以身代。道翁自知不免,见琴仙如此孝心,更增伤感,设或中道弃捐,教他如何归着,依靠谁人?想到此泪流不已。正在悲伤之际,琴仙捧了药碗进来,见了道翁不敢仰视,唯泪盈盈的站在一边。道翁叫他上来,琴仙放下药碗在床沿坐了。道翁执了他的手,叫了声“琴儿”,便觉喉间噎住,说不出来。琴仙泪似穿珠,滴个不住,只得把袖子掩了面。道翁又一丝半气的接了一句说:“我害了你了,你好端端……”琴仙忍住了哭,叫声:“爹爹,且请保重!这年灾月晦,也是人人常有的。”道翁又叹了一声,琴仙道:“药已煎好了,请服罢。”道翁道:“病已至此,还服什么药!可不必了。但我死后,你仍旧……”又歇了一会,说道:“仍旧到京去。我看你心气已定,我可放心。但我生无以为家,死无以为墓,照伍大夫以鸱夷裹尸,沉我于燕子矶下罢,切勿殡葬!”琴仙听了,肝肠寸断,双膝跪在床前,泪流满面,唯双手捧着药碗。道翁勉强吃了一口,咳嗽一声,又吐出许多血来。

时日将暮,琴仙方寸已乱,不知怎样。只听柏树上那几个老鸦“呀呀呀”的叫个不住,又有一个枭鸟在破楼上鼓唇弄舌,叫得琴仙毛发森竖。时已新秋天气,昼热夜凉,琴仙身上发冷,到自己房里去穿衣。走到中堂,一灯如豆,那盏小琉璃也是昏昏欲灭。窗外新月模糊,见树边有个人影,一闪即不见了,琴仙唬得打战,连忙叫人。刘喜偏有事去了,那三个不见个影儿,也不知在哪里。琴仙战兢兢的走到房中,不防床前一个大乌黑的东西,冲将出来,把琴仙一撞,“哎呀”一声,栽倒在地,那东西一溜烟走了。唬得琴仙浑身发抖,停了好一回,爬起来,灯又灭了。再到外头来点了灯,重到房来,见地下有个小木盖子,将灯一照,床前一个大碗翻在那里。原来刘喜见琴仙天天不能吃饭,今日将莲子薏苡,蒸了一只一百天的大肥笋鸭子与琴仙,也只吃了几块。刘喜又怕那几个同伴要偷吃,便将盖子盖了,放在床下,不防哪里来了一个大狮毛狗,闻见了香味,倒来打扫一空,还把琴仙撞了一跤。

琴仙穿了个半臂,坐了一会,听得后头有响声,便又叫声“张贵”,不听得答应,琴仙又不敢去看。刘喜是请大夫没有回来。又问了一声:“是谁?”也没有答应。再听得一声很响,像似棺材爆起来,又像鬼叫了几声。琴仙好不害怕,想到佛前去求告,却又心惊肉跳的不敢前去,要不去心又不安。重到道翁房里去看时,见昏昏沉沉的睡着了,便放大了胆,烧了一炉香,就在院子里跪下,叩头默祷,祷了三刻工夫,方才起来。树上落下一个虫,在发顶上蠕蠕的动。琴仙心慌,将袖子拂了下来,拿了香炉走进了房。方才坐下,心上还“突突”的跳,忽见自己肩上有三寸来长的一条蝎虎,爬到胸前来。琴仙魂不附体,不敢用手去撵他,将半臂一抖,蝎虎又倒走了回去,那尾还在他颈上一捎。琴仙骨节酥麻,不知怎样,只得将半臂脱了,扔在地下。那蝎虎又从颈上爬在头上,琴仙唬得哭叫起来。

却说刘喜回来了,进来见了,拿扇子打下来,一脚踏死。琴仙已唬得满身汗毛直竖,眼泪汪汪,且遍体发烧,眼睛冒火。刘喜与他放了蚊帐,看他床下只有一个空碗,便问道:“那鸭子呢?”琴仙道:“我不在房,一个大黑狗进来吃了。”刘喜骂了一声:“哪里来这个害瘟疫的狗!我还不敢放在厨房里,恐伙计们嘴馋,来撕了几块去,倒请了这只狗了。”琴仙道:“你为何去了这半天才回?”刘喜道:“那王大夫今日到仪徵县去了,要耽搁三四天才回。我只得去请了李大夫,也是个名医,住的远,来回有二十里路呢。”又问道:“老爷此刻怎样?”琴仙道:“还是这样。”刘喜道:“如果老爷有些长短,便怎样呢?”琴仙又哭道:“如果有什么不好,我也是死。”刘喜叹了一声,到道翁房里来看了一看,就到后头去了。

琴仙又到道翁的房来,只听得刘喜嚷道:“不好了!这些箱子到哪里去了?”琴仙听了,慌忙出来,走到后面厢房里看时,就剩了几个书画箱,其余搬运一空。见张贵、汪升、钱德的行李都没有了,便急得发怔,目定口呆。刘喜道:“奇怪,他们这三个人哪里去了?此刻还不回来,这门开着,岂没有人进来的?如何是好呢?况且盘费银子也都在箱内,老爷房内一个小扁箱,只有几件单纱衣服。大爷你的东西也全偷去了。你房里那小箱子,也是几件纱衣。现在我身边存不到二十两银子,适或有起事来,这怎么样呢?”琴仙急得没有主意,只得说道:“这事断不可对老爷讲,别急坏了他。且等张贵等回来,再作商量。”琴仙与刘喜等到天明,绝无影响,方知三人偷了东西走了。琴仙却不是心疼东西,见道翁如此模样,设有不测,则殡殓之费皆无,如何是好?便哭了半日,又剩一个刘喜,又不能分身寻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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