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介 第3节
陈寿所作诸传,照顾的方面很广。凡是三国时期在政治、经济、军事上有关系的人物以及在学术思想、文学、艺术、科学技术上有贡献者,都根据具体情况,或立专传,或用附见。不过,也不免偶有遗漏。譬如张仲景与华佗同时,都是杰出的名医,陈寿为华佗立传而忽略了张仲景,《史通·人物》篇已指出这一点,认为是“网漏吞舟”。又如马钧是当时“天下之名巧”,陈寿也没有给他立传。至于桓范、何晏都是魏、晋间政治上的重要人物,陈寿也未曾为之立传,大概因为桓、何二人是司马氏的敌党,有所顾忌,故而略之。还有,对于少数民族,陈寿只撰写了乌丸、鲜卑、东夷传,记录了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,对于西方的氐、羌诸族以及西域诸国,均未立专篇。至于孙吴境内的山越,蜀汉境内的南中少数族,都甚为活跃,事迹颇多,陈寿也未立专传。这也是《三国志》的不足之处。刘知几又指出有的是“才非拔萃,行不逸群”,不当立传者,如“《蜀志》之有许慈”(《史通·人物》篇)。
《三国志》只有纪、传而没有志,似乎也是一个缺陷。志是比较难作的,江淹认为:“史之所难,无出于志。”(《史通·正史》篇)陈寿大概是因为资料搜集不够,所以没有作志。
《三国志》通体简约爽洁,无繁冗芜杂之弊,各传中所选录的文章,也都能择取最重要者,大都有历史意义,或兼有文学价值,不像王沈《魏书》、鱼豢《魏略》选录文章过多,有“秽累”之弊(《史通·载文》篇)。至于陈寿的文章,亦以简练见长,而对于历史人物的描写,在生动传神方面,则不如司马迁的《史记》,亦不如班固的《汉书》。叶适说:“陈寿笔高处逼司马迁,方之班固,但少文义缘饰尔,要终胜固也。”(《文献通考》卷一九一《经籍考·三国志》条引)未免称赞过高。刘熙载谓,陈寿《三国志》“练核事情,每下一字一句,极有斤两”(《艺概》卷一)。李慈铭说:“承祚固称良史,然其意务简洁,故裁制有余,文采不足;当时人物,不减秦、汉之际,乃子长《史记》,声色百倍,承祚此书,暗然无华,范蔚宗《后汉书》较为胜矣。”(《越缦堂日记》咸丰己未二月初三日)这个衡量是分寸恰当的。
陈寿《三国志》自从撰成之后,迄今千余年中,读者评论,虽然意见也颇有分歧,然大体上都是肯定的,认为是一部“良史”。但是也有个别的人,对《三国志》作了全面的否定。《全唐文》卷六九五刘肃《大唐新语后总论》:“陈寿意不逮文,容身远害,既乖直笔,空紊旧章。”可见好为怪论以惊世骇俗者也是自古有之。
在陈寿作《三国志》后约一百三十年,刘宋文帝命裴松之为《三国志》作注。
裴松之(公元 372—451 年),字世期,河东闻喜(山西闻喜县)人,他的祖父裴昧已经迁居江南。裴松之“博览坟籍,立身简素”。宋初,官中书侍郎。他奉命作《三国志》注,即“鸠集传记,增广异闻”。书成,于元嘉六年(公元 429 年)奏上。宋文帝很欣赏,说:“此为不朽矣。”(以上引文均见《宋书·裴松之传》)
裴松之上《三国志注表》中说:
臣前被诏,使采三国异同,以注陈寿《国志》。寿书铨序可观,事多审正。……然失在于略,时有所脱漏。臣奉旨寻详,务在周悉,上搜旧闻,傍摭遗逸。按三国虽历年不远,而事关汉、晋,首尾所涉,出入百载,注记纷错,每多舛互。其寿所不载,事宜存录者,则罔不毕取,以补其阙;或同说一事,而辞有乖杂,或出事本异,疑不能判,并皆抄内,以备异闻;若乃纰缪显然,言不附理,则随违矫正,以惩其妄;其时事当否,及寿之小失,颇以愚意有所论辩。
可见裴注体例,不在于训诂、名物、制度的解释(裴注中在这方面亦有相当多的数量),而在于对史事的补阙、备异、惩妄与论辩。虽然后来有些学者认为裴注失于繁芜,譬如刘知几说:裴注“喜聚异同,不加刊定,恣其击难,坐长烦芜”(《史通·补注》篇)。陈振孙也说:《三国志》“本书固率略,而注又繁芜”(《直斋书录解题》卷四《三国志》条)。叶适认为:“注之所载,皆寿书之弃余。”(《文献通考》卷一九一《经籍考·三国志》条引)但是这些批评并不恰当。尤其叶适的说法更是错的。裴注所引史料,其中大部分是陈寿同时或以后的人的著作,非陈寿所能见到,怎么能说是“皆寿书之弃余”呢?
裴注搜采广博,“所引书目,全部而言,为二百一十余种,若除去关于诠释文字及评论方面的,则为一百五十余种”(据杨翼骧《裴松之与〈三国志〉》,载《历史研究》1963 年第 2 期)。其中有百分之九十几早已亡佚,赖裴注征引,尚可见其崖略,并且裴注引书,首尾完具,不加以剪裁割裂,尤便于后人参考。所以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说:“考证之家,取材不竭,转相引据者,反多于陈寿本书焉。”我们今天读《三国志》,必须兼读裴注,研究三国时期的历史,裴注应是很重要的参考资料。当然,裴注亦偶有遗漏之处,赵翼《陔余丛考》卷六十三《三国志》条已指出这一点。
如果进而观之,裴注之价值,不仅在于广收博采为《三国志》拾遗、补阙而已,尚有可称述者三端。一、为注解古书开创新体例。在裴松之以前,注解古书者,大概都是训释文辞音义、名物制度,至于博采群书,补阙备异,则自裴松之始。梁刘孝标注《世说新语》,即用此法。陈寅恪先生认为,这可能是受佛经启发的“合本子注”的体例(《寒柳堂集》中《徐高阮重刊洛阳伽蓝记序》)。此体例一开,对后世注书者影响甚大。二、为史学考证的先行者。在裴松之以前,撰著史书者,对于史事的考证,往往不笔之于书,后人无从知其取舍之故而审辨其是非。注史者亦未尝广搜史籍,比勘异同,考其正误。裴松之首先做了这项工作,他博采有关三国史事的各种书籍,与陈寿本书对勘,明辨其是非正误,使读者对于当时史事有更明确的认识。司马光的名著《资治通鉴考异》,其体例与方法,就是受到裴松之《三国志注》的启发的。三、开史学评论之端。裴松之不仅考辨史事的正误,而且对于有关三国时期的各种史书加以评议(包括陈寿本书在内),指出其长短得失,有时并对历史人物及事件亦提出自己的看法。总之,裴松之是一个在史学上有卓越贡献的人,他见闻广博,方法精密,不但有史学,而且有史识。他的《三国志注》在史学上有创新之功,不仅是附陈寿的骥尾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