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五回 罗公远预寄蜀当归 安禄山请用番将士 第2节
恰值宰相李林甫因夫人患病垂危,闻得公远常以符药救人危疾,因亲自来求他救治夫人之病。公远说道:“夫人禄命已尽,不可救疗。况他幸得先终于相公之前,生荣死哀,其福过相公十倍矣,何必多求。”李林甫怪其言憨,也心中怀怒。是夜其妻果死。过了一日,秦国夫人忽然患病沉重,杨国忠奉着贵妃之命,来见公远,要求他救治。公远道:“神仙只救得有缘法之人与能修行之人,夫人夙世既无仙缘,今生又无美行,享非分之福,还不自知修省,恶孽且未易忏除,今得令终于内寝,较之诸姊妹,已为万幸矣,岂复有方有术可疗?七日之后,名登鬼箓矣!”国忠怒道:“不能相救也罢,何得妄言诋毁?”遂回报杨妃。杨妃大恨,泣奏天子,说道:“罗公远诽谤宫眷,且加咒诅,大不敬。”李林甫也便乘间劾奏他妖妄惑众。玄宗已自不悦,况又内外谗言交至,激成十分大怒,传旨将罗公远斩首西市。公远闻命,呵呵大笑,也不肯绑缚,飞步至市中,伸颈就刑。钢刀落处,并无点血;但见一道青气,从项中出,直透层霄。正是:
如罽宾国王,斩师子和尚。
是亦善知识,以杀为供养。
玄宗一时恨怒,命斩公远,旋即自思:他是个有道术之人,何可轻杀?忙传旨停刑,却已杀过了。玄宗懊悔不迭,命收其身首,用香木为棺成殓。至七日之后,秦国夫人果然病死。玄宗闻讣,不胜嗟悼,恤赠甚厚。正是:
三姨如鼎足,秦国命何促?
死或贤于生,考终还是福。
玄宗因秦国夫人之死,益信公远之言不谬,念之不置,然已无可如何。因思张果、叶法善不知今在何处,遂命辅璆琳往王屋山迎请张果:“他若不肯复来,便往访叶法善。二人之中,必得其一。”璆琳奉了圣旨,带着仆从车马,出京趱行,忽闻路人传说:“张果先生已死于扬州了。”璆琳正在疑信之间,却接得京报,扬州守臣疏奏,张果于本年某月日,在扬州琼花观中端坐而逝,袖中有谢恩表文一道,其身尸未及收殓,立时腐烂消化。璆琳得了此信,遂不往王屋山,只访问叶法善所在。有人说曾在蜀中成都府见过他来,璆琳即令仆从人等,望蜀中道上一路而行。既入蜀境,山路崎岖,甚是难走,忽见山岭上,一个少年道者迤逦而来,口中高声歌唱道:
“山路崎岖那可行,仙人往矣那可迎?
须知死者何曾死,只愁生者难长生。”
那道者一头歌,一头走,渐渐行至马前。璆琳仔细一看,大吃一惊。原来不是别人,却是罗公远。璆琳连忙下马作揖,问:“仙师无恙?”公远笑道:“天子尊礼神仙,却如何把贫道恁般相戏?如今张果先生怕杀,已诈死了;叶尊师也怕杀,远游海外,无处可寻。你不如回京去罢!”璆琳道:“天子方自悔前过,伏望仙师同往京中见驾,以慰圣心。”公远笑道:“我去何如天子来?你不必多言,我有一书并一信物寄上天子,可为我致意。”便于袖中取出一封书来,内有垒然一物,外面重重缄题,付与璆琳收了。璆琳道:“天子正有言语,欲叩问仙师,还求师驾一往。”公远道:“无他言,但能远却宫中女子,更谨防边上女子,自然天下太平。”璆琳私问朝中诸大臣休咎何如。公远道:“李相恶贯已盈,死期近矣,还有身后之祸。杨相尚有几年顽福,其后可想而知也。”璆琳又问自己将来休咎。公远道:“凡人能不贪财,便可无祸患。”说罢,举手作别,腾空而去;璆琳咄咄称异,想道:“叶法善既难寻访,不如回京复奏候旨罢。”遂趱程回京,见了玄宗,备奏路遇罗公远之事,把书信呈上。玄宗大为惊诧,拆视其书,却无多语,只有四个大字,下注一行小字。道是:
安莫忘危(外有一药物,名曰蜀当归,谨附上)
玄宗看了书同药物,沉吟不语。璆琳又密奏他所云宫中女子、边上女子之说。玄宗想道:“他常劝我清心寡欲,可以延年;今言须要远女子,又言安莫忘危,疑即此意。那蜀当归或系延年良药,亦未可知。但公远明明被杀,如何却又在那里?”遂命内侍速启其棺,原来棺中已一无所有。玄宗嗟异道:“神仙之幻化如此,朕徒为人所笑耳!”
看官,你道他所言宫中女子,是明指是杨妃;其所云边上女子,是说安禄山也,以安字内有女字故耳。“蜀当归”三字,暗藏下哑谜;至言“安莫忘危”,已明说出个安字了,玄宗却全不理会。此时安禄山正兼制范阳、平卢、河东三镇,拥重兵、作大藩;又有宫中线索,势甚骄横。但常自念当时不拜太子,想太子必然见怪。玄宗年纪渐高,恐一旦晏驾,太子即位,决无好处到我,因此心志不自安,常怀异志。他平日所畏忌的,只有一个李林甫,常呼林甫为十郎,每遇使者从京师来,必问:“李十郎有何话说?”若闻有称奖他的言语,便大欢喜;若说:“李丞相寄语安节度,好自检点。”即便攒眉嗟叹,坐卧不宁。林甫也时常有书信问候他,书中多能揣知其情,道着他心事,却又预为布置安放,以此受其笼络,不敢妄有作为。那知林甫自妻亡之后,自己也患病起来。当辅璆琳回京时,林甫已卧床不能起,病中忽闻罗公远未死,吃惊不小,思道:“我曾劾奏过他,不意他果是神仙。杀而不死,今倘来修怨,不比凡人,可以防备,这却如何解救?”自此日夕惊恐,病势愈重,不几日间,呜呼死了。正是:
天子殿前去奸相,阎王台下到凶囚。
可恨那李林甫自居相位,惟有媚事左右,迎合上意,以固其宠;杜绝言路,掩蔽耳目,以成其奸;妒贤嫉能,排抑胜己,以保其位;屡起大狱,诛逐贤臣,以张其威。自东宫以下,畏之侧目。为相一十九年,养成天下之乱。玄宗到底不知其奸恶,闻其身死,甚为叹悼。太子在东宫闻林甫已死,叹道:“吾今日卧始贴席矣!”杨国忠本极恨林甫,只因他甚得君宠,难与争权,积恨已久。今乘其死,复要寻事泄忿,乃劾奏林甫生前多蓄死士于私第,托言出入防卫,其实阴谋不轨;又道他屡次谋陷东宫,动摇国本,其心叵测;又讽朝臣交章追劾他许多罪款。杨妃因怪他挟制安禄山,也于玄宗前说他奸恶。玄宗方才省悟,下诏暴其罪状,追削官爵,剖其棺,籍其家产;其子侍郎李岫亦革职不用。果然应了罗公远所言身后之祸。正是:
生作权奸种祸殃,那知死后受摧戕。
非因为国持公论,各快私心借宪章。
李林甫死后,杨国忠兼左右相,独掌朝权,擅作威福,内外各官,莫不震慑,惟有安禄山不肯相下。他只因李林甫狡猾胜于己,故心怀畏忌;那杨国忠是平日所相狎,一向藐视他的,今虽专权用事,禄山却全不在意。各藩镇都遣人赍礼往贺,禄山独不贺。国忠大怒,密奏玄宗道:“安禄山本系番人,今雄据三大镇,殊非所宜,当有以防之。”玄宗不以为然,国忠乃厚结陇右节度使哥舒翰,要与他并力排挤禄山。时陇右富庶甲天下,自安远门西尽唐境,凡一万二千余里,闾阎相望,桑麻遍野。国忠奏言,此皆节度哥舒翰抚循调度之功,宜加优擢诏,以哥舒翰兼河西节度,控制两镇。禄山闻知,明晓得是国忠藉为党援,愈加不乐,常于醉后对人前将国忠谩骂。国忠微闻其语,一发恼恨,又密启玄宗,说:“安禄山向同李林甫狼狈为奸,今林甫死后,罪状昭著,禄山心不自安,必有异谋。陛下若不信,诏遣使召之,彼必不奉诏,便可察其心矣。”
玄宗唯唯而起,退入宫中,沉吟不决。杨妃问:“陛下有何事情萦心?”玄宗道:“汝兄国忠屡奏安禄山必反,我未之信。今劝我遣使往召之,他若不来,其意可知,便当问罪。我意此儿受我厚恩,未必相负,故心中筹画未定。”杨妃着惊道:“吾兄何遽疑禄山必反耶!彼既怀疑,陛下当如其所奏,遣一中使往召禄山;若禄山肯来,便可释疑矣。”玄宗依言,即作手敕,遣辅璆琳赍赴范阳,召安禄山入朝见驾。辅璆琳领了敕命,正将起行,杨妃私以金帛赐之,付手书一封密谕道:“此书可密致禄山,教他闻召即来。凡事有我在此,为作周旋,包管他有益无损,切勿迟回观望,致启天子之疑。”璆琳领命,星夜来至范阳。禄山拜迎敕谕。璆琳当堂宣读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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