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吴越王再世索江山 第4节
他居宫中,轮差各院敏利老妪守更。忽一夜,有条极大蜥蜴沿在银缸上吸那麻油,吸完便忽然不见。老妪大以为异,不敢对人说。明日,钱王对宫人道:“我昨夜梦饮麻油而饱。”老妪在傍听得说,便说昨夜蜥蜴之事,钱王微笑而已。方知是钱王元神。性喜佛法,建造佛刹,金碧辉煌,不计其数。那时江潮极是利害,潮头有数十丈之高,如山一般拥塞将来,海塘屡筑屡坏。钱王大怒,叫三千犀甲兵士,待潮头来时,施放强弩,摇旗擂鼓,吶喊放铳。又祷于胥山祠,为诗一章道:
为报龙王及水府,
钱江借取筑钱城。
将诗投于江内。又建六和塔以镇风潮,亲自取铁箭以射潮头,果然潮水渐渐退缩,东击西陵。海塘一筑而就。凡今之平地,即昔时之江也,为杭州千古之利。至今有铁箭巷,为钱王射潮之所,仍有大铁箭出于土上,长四五尺,牢不可拔,其大如杵,真神物也。刘伯温先生有《钱王箭头歌》:
鸱夷遗魄拗余怒,欲取吴山入江去。
雷霆劈地水群飞,海门扶胥没氛雾。
英雄一怒天可回,肯使赤子随鲛鲐?
指挥五丁发神弩,鬼物辟易腥风开。
后唐同光初年,赐玉册金印,尊为尚父。后来也竟称帝,改了天宝、宝大、宝正几个年号,行郊天之礼。直待将薨之时,方教儿子撤去帝王仪从,臣事中国,整整活八十一岁而薨,谥武肃王。传子文穆王元瓘,忠献王弘佐,忠懿王弘俶。那忠懿王是忠献王之弟,名俶,字文德。
不说忠懿王嗣位,且说那时朝梁暮晋,四分五裂,百姓好不苦楚,感得上天降生一位真人下来,姓赵讳匡胤,涿州人氏,生于洛阳夹马营中,异香三月不散,人称为“香孩儿营”。生的方面大耳,自幼好使枪棒,一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。逢场作戏,遇博争雄,每每纵酒,路见不平,便拔刀相助,颇好生事。宽弘大量,关之东西,河之南北,不知结识了多少未遇的英雄。累官周朝殿前都点检指挥使,有紫云黑龙之瑞。那时周世宗晏驾,太后临朝,陈桥兵变,因威望素著,人心推戴,便就军中黄袍加身,立他为帝,禅了周朝之位,国号大宋。那时华山有个陈抟仙人,骑驴下山,闻知赵太祖做了皇帝,大笑一声,从驴背上坠将下来,道:“天下自此定矣。”果然做了九朝八帝班头、四百年开基帝主。即位之后,封钱俶“开吴镇越荣文耀武功臣”。钱俶遣臣黄夷简入谢,宋太祖道:“尔归与元帅言,朕已于熏风门外建礼贤宅,以待李煜及元帅,先朝者居之。今煜倔强不朝,吾已遣兵往矣。元帅可暂来一见,慰我延想,即当遣还也。”黄夷简归来,对钱王说了备细。那时还有四国未曾归附,哪四国?
南唐李煜,西蜀孟昶。
北汉刘鋹,吴越钱俶。
后来宋太祖遣曹彬下了江南,钱俶恐惧,率领儿子入朝,进宝犀带于宋太祖。宋太祖对钱俶道:“朕有三条宝带,与此不同。”俶请宣示,太祖笑道:“汴河一条,淮河一条,扬子江一条。”钱俶愧服。太祖赐居礼贤宅,剑履上殿,诏书不名。召钱俶宴于后苑,那时只得太宗及秦王侍坐。酒酣,诏钱俶与太祖叙兄弟之礼,钱俶叩头辞让。酒至数巡,食供五套,太祖出内妓弹琵琶送酒,钱俶因献一词道:
金凤欲飞遭掣搦,情脉脉,看即玉楼云雨隔。
太祖见这首词儿,甚有哀怜之意,走将下来,拊其背道:“誓不杀钱王。”后钱王辞归,廷臣请留住钱王,不许返国,太祖不纳,竟遣之还,道:“善保汝国,尽我一世足矣。”乃赐一黄包袱,封裹御押,对钱王道:“待尔回家,然后开看。”钱王回到杭州,开来一看,都是众臣劝留钱王之疏,共五十三封。钱王遂泣下道:“太祖真仁德之君也,我何敢负官家?”后来太宗即位,钱王遂将吴越江山尽数纳土归朝。太宗大喜,改封淮海国王。俶弟仪、信,子惟浚等都拜节度使。次日,太宗召苑中饮宴,并儿子惟浚侍席,泛舟宫池。太宗手举御杯赐钱王,钱王跪而饮之。明日,奉表称谢道:
御苑深沉,想人臣之不到。天颜咫尺,惟父子以同亲。
话说吴越王自开霸以来,共九十八年江山,只因知天命有归,不忍涂炭生民,今日把土宇尽数纳于宋朝,真所谓顺天者存也。始初晋天福年间,浙中儿童市井,都以“赵”字为语助词,如说“得”,便道“赵得”;如说“可”,便道“赵可”,通国如此,不解其意。谣言日盛一日,后宋朝受禅,钱氏纳土,浙中都属赵姓矣。钱俶纳土前一岁,有个疯狂和尚行歌于市上道:
还乡寂寂杳无踪,不挂征帆水陆通。
踏得故乡田地稳,更无南北与西东。
有人问这和尚道:“你这歌是甚么意思?”和尚但摇头道:“明年大家都去。”果应其言。
但吴越王原是英雄,经百战而有十四州江山,今日子孙尽数归于宋朝,他英灵不泯,每每欲问宋朝索还江山,无奈太宗之后,历传真、仁数帝,都是有道之主,无间可乘。直等到第八朝天子,庙号徽宗,便是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,宠用一干佞臣:蔡京、王黼、高俅、童贯、杨戬、梁师成,这六人称为“宣和六贼”。又大兴工役,凿池筑囿,号“寿山艮岳”。又用一个朱勔,采取天下异花奇木以进,号曰“花石纲”。害得天下百姓十死九生,人民咨怨,个个思乱。
徽宗一日在于宫中,同郑娘娘游寿山艮岳而回,饮酒醉卧。忽然宫门“呀”地一声开处,闯进一人,但见:
头戴冲天冠,身着衮龙袍,腰系白玉带,足穿无忧履。堂堂一表,俨似天神之貌;凛凛一躯,巍然帝王之形。
徽宗大惊道:“汝是何代帝王?夤夜来此,有何话说?”那人开口道:“吾乃吴越王钱镠是也。生平苦挣十四州江山,汝祖不劳一枝折箭之功,以计取吾之地。以数论之,今日亦当还我。”徽宗道:“此是吾祖宗之事,汝何当日不言,今日反来问朕索取,是何道理?”吴越王道:“物各有主,吾俟候许久,今日定要还我江山,方始干休。”徽宗无言回答。吴越王大声喝道:“吾子孙好好来朝,怎便留我,夺我江山?今日定不相饶。”说罢,便抢入后宫。徽宗大喝一声,撒然惊觉,乃是南柯一梦,冷汗霑身,就与郑娘娘说知此事。郑娘娘道:“妾梦亦是如此,不知是何祥瑞。想吴越王英雄,自然有此。”说罢,忽宫人来报韦妃生子,就是异日的高宗。徽宗与郑娘娘大以为奇,暗暗晓得是吴越王转世。三日洗浴,徽宗亲临看视,抱在膝上,甚是喜欢,细细端详了一遍,对韦妃道:“怎生酷似浙人之脸?”韦妃大笑。原来韦妃虽是开封籍贯,祖籍原系浙江,所以面貌相同;况且又是吴越王转世,真生有所自也。
看官,你道那高宗却是徽宗第九个儿子,又做不得皇帝,怎生索得江山?不知天下之事,稀稀奇奇,古古怪怪,偏生巧于作合。正是:
不有废也,君何以兴?
后来徽宗渐渐无道,百姓离心,变怪百出,狐升御榻,京师大水,妇人生须,男人孕子,黑眚见于禁中,兵戈起于四方。徽宗全不修省,不听忠臣宗泽之言,以致金兵打破了汴京,徽宗被劫迁而去。那时高宗封为康王,在于磁州,因金兵之乱,走马巨鹿,不期马又死了,只得冒雨独行,走到三叉路口,不知那一条路去。忽有一匹白马前导,走到崔府君庙前,其马不见,心以为怪。走进庙里,见廊下有白泥马一匹,其汗如雨,方知是崔府君之灵。因假寐于廊下,梦崔府君以杖击地,催促他行。高宗急急抽身而走,又见白马前导,到斜桥谷,适值臣子耿南仲领一彪人马来迎,白马方才隐而不见。后来即帝位于南京,就是如今的归德府,又被金兵杀得东奔西走,直来到杭州地面。原先太祖陈桥驿之时,从仁和门而进,高宗今日从海道过杭,闻县名仁和,甚喜道:“此京师门名也。”因改杭州为临安府,遂有定都之志,又因吴越王前此建都,也就于江头凤凰山建造宫殿,与汴都一样。他原是吴越王偏安一隅之主,所以并不思量去恢复中原,随你宗泽、岳飞、韩世宗、吴璘、吴玠这一班儿谋臣猛将苦口劝他恢复,他只是不肯,也不肯迎取徽、钦回来,立意听秦桧之言,专以和议为主,把一个湖山妆点得如花似锦一般,朝歌暮乐。所以当时林升并有首诗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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