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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贞女不辱父 第2节

盛总兵与铁尚书自督兵北讨,十二月与北兵会在东昌府地方。盛总兵与铁尚书先杀牛酿酒,大开筵席犒将士,到酒酣痛哭,劝将士戮力报国,无不感动。战时盛总兵与铁尚书分做两翼,屯在城下,以逸待劳。只见燕兵来冲左翼,盛总兵抵死相杀。燕兵不能攻入,复冲中军,被铁尚书指挥两翼,环绕过来。成祖被围数重,铁尚书传令:“拿得燕王有重赏!”众军尽皆奋勇砍杀,北将指挥张玉力护成祖左右突围,身带数十箭,刀枪砍伤数指,身死阵中。真是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,燕兵退回北平。三月,又在夹河大战。盛总兵督领众将,庄得等戮力杀死了燕将谭渊,军声大振。不料角战之时,自辰至未,胜负未定。忽然风起东北,飞沙走石,尘埃涨天,南兵逆风,咫尺不辨,立身不住。北兵却乘风大呼纵击,盛总兵与铁尚书俱不能抵敌,退保德州。后来北兵深入,盛总兵又回兵徐州战守。铁尚书虽在济南,飞书各将士要攻北平,要截他粮草,并没一人来应他。径至金川失守,天下都归了成祖。当时文武都各归附,铁尚书还要固守济南,以图兴复,争奈人心渐已涣散。铁尚书全家反被这些贪功的拿解进京。

高秀才此时知道,道:“铁公为国戮力最深,触怒已极,毕竟全家不免,须得委曲救全得他一个子嗣,也不负他平日赏识我一场。”弃了家,扮做个逃难穷民,先到淮安地方,在驿中得他几个钱,与他做夫。等了十来日,只见铁尚书全家已来。他也不敢露头面,只暗中将他小公子认定,夜间巡逻时,在后边放上一把火,趁人嚷乱时,领了他十二岁小公子去了。这边救灭火查点人时,却不见了这个小孩子。大家道:“想是烧死了!”去寻时又不见骨殖。有的人又解说道:“骨头嫩,想都烧化了。”铁尚书道:“左右也是死数,不必寻他。”这两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场。管解的就朦胧说中途烧死,只将铁尚书父母并长子、二女一行解京。

却说高秀才把这小公子抱了便跑走了,这公子不知甚么事,只见走了六七里,到了一个旷野之地,放下道:“铁公子!我便是高贤宁,是你令尊门生。你父亲被拿至京必然不免,还恐延及公子,我所以私自领你逃走,延你铁家一脉。”铁公子道:“这虽是你好情,但我如今虽生,向何处投奔?不若与父亲、姐妹死做一处到好。”高秀才道:“不是这样说,如今你去同死,也不见你的孝处,何如苟全性命,不绝你家宗嗣,也时常把一碗羹饭祭祖宗、父母,使铁氏有后,岂不是好!”铁公子哭了一场,两个同行,认做了兄弟。公子道:“哥哥!我虽盼你苟全,但不知我父亲、祖父母、兄姐此去何如,怎得一消息?”高秀才道:“我意愿盗了你出来,次后便到京看你父亲,因一时要得一个安顿你身子人家,急切没有,故未得去。”公子道:“这却何难?就这边有人家,我便在他家佣工,你自可脱身去了。”高秀才道:“只是你怎吃得这苦?”两个计议,就在山阳地方寻一个人家。行来行去,天晚来到一所村庄。

朗朗数株榆柳,疏疏几树桑麻。低低小屋两三间,半瓦半茅;矮矮土墙四五尺,不泥不粉。两扇柴门扃落日,一声村犬吠黄昏。

两个正待望门借宿,只见“呀”一声门响,里面走出一个老人家,手里拿着一把瓦壶儿,想待要村中沽酒的。高秀才不免向前相唤一声道:“老人家,拜揖!小人兄弟是山东人。因北兵来,有几间破屋儿都被烧毁,家都被掳掠去了,止剩下个兄弟,要往南京去投亲,天晚求在这厢胡乱借宿一宵。”只见那个老人道:“可怜是个异乡避难的人,只是南京又打破了,怕没找你亲戚处哩!”高秀才道:“正是。只是家已破了,回不得了,且方便寻个所在,寄下这兄弟,自己单身去看一看再处。”老人道:“家下无人,只有一个儿子佥去从军,在峨嵋山大战死了。如今止一个老妻,一个小女儿,做不出好饭来吃。若要借宿,谁顶着房儿走?便在里面宿一宵。”两个到了里边,坐了半晌。只见那老儿回来,就暖了那瓶酒,拿了两碟腌葱、腌萝卜放在桌上,也就来同坐了。两边闲话,各道了姓名。这老子姓金名贤。高秀才道:“且喜小人也姓金,叫做金宁,这兄弟叫做金安。你老人家年纪高大,即没了令郎,也过房一个,服侍你老景才是。”老人道:“谁似得亲生的来?”高秀才道:“便雇也雇一个儿。”老人道:“那得闲钱?”说罢,看铁公子道:“好一个小官儿,甚是娇嫩,怎吃得这风霜?”高秀才道:“正是。也无可奈何,还不曾丢书本儿哩!”老人道:“也读书?适才听得客官说要寄下他,往南京看个消息,真么?”高秀才道:“是真的。”老人道:“寒家虽有两亩田,都雇客作耕种,只要时常送送饭儿,家中关闭门户。客官不若留下他在舍下,替就老夫这些用儿,便在这里吃些家常粥饭,待客官回来再处,何如?只是出不起雇工钱。”高秀才道:“谁要老人家钱,便就在这里伏侍老人家终身罢!”只见老人家又拿些晚粥出来吃了,送他一间小房歇下。高秀才对铁公子道:“兄弟!幸得你有安身之处了。此去令尊如有不幸,我务必收他骸骨,还打听令祖父母、令兄、令姊消息来覆你。时日难定,你可放心在此,不可做出公子态度,又不可说出你的根因惹祸!”一个说,一个哭,过了一夜。次早,高秀才起来,只见那老人道:“你两人商量的通么?”高秀才道:“只是累你老人家。”便叫铁公子出来,请妈妈相见拜了,道:“这小子还未大知人事,要老奶奶教导他。”老妈妈道:“咱没个儿,便做儿看待,客官放心!”高秀才又吃了早饭,作谢起身,又吩咐了铁公子才去。正是:

已嗟骨肉如萍梗,

又向天涯话别离。

高秀才别了铁公子,星夜进京。

此时铁尚书已是先到,向北立不跪。成祖责问他在济南府用计图害,几至杀身。铁尚书道:“若使当日计成,何有今日?甚恨天不祚耳!”要他一见面,不肯。先割了鼻,大骂不止。成祖着剐在都市;父亲仲名,安置海南;子福童,戍金齿;二女发教坊司。正是:

名义千钧重,身家一羽轻。

红颜嗟薄命,白发泣孤征。

高秀才闻此消息,径来收他骸骨,不料被地方拿了。五城奏闻,成祖问:“你甚人,敢来收葬罪人骸骨?”高秀才道:“贤宁济阳学生员,曾蒙铁铉赏拔,今闻其死,念有一日之知,窃谓陛下自诛罪人,臣自葬知己,不谓地方遽行擒捉。”成祖道:“你不是做《周公辅成王论》的济阳学生员高贤宁么?”高秀才应道:“是。”成祖道:“好个大胆秀才!你是书生,不是用事官员,与奸党不同。作论是讽我息兵,有爱国恤民的意思,可授给事中。”高秀才道:“贤宁自被擒受惊,得患怔忡,不堪任职。”成祖道:“不妨,你且调理好了任职。”出朝有个朋友姓纪名纲,见任锦衣指挥,见他拿在朝中时,为他吃了一惊。见圣上与官不受,特来见他,说:“上意不可测,不从恐致召祸。”高秀才道:“君以军旅发身,我是个书生,已曾食廪,于义不可。君念友谊,可为我周旋。”他又去送别铁尚书父母、儿子,人晓得成祖前日不难为他,也不来管。又过了几时,圣上问起,得纪指挥说:“果病怔忡。”圣上就不强他,他也不复学,只往来山阳、南京,看他姊妹消息不题。

话说铁小姐圣旨发落教坊,此时大使出了收管,发与乐户崔仁,取了领状,领到家中。那龟婆见了,真好一对女子,正是:

蓬岛分来连理枝,

妖红媚白压当时。

愁低湘水暮山碧,

泪界梨花早露垂。

幽梦不随巫峡雨,

贞心直傲柏松姿。

闲来屈指谁能似,

二女含颦在九嶷。

那虔婆满心欢喜,道:“好造化!从天掉下这一对美人来,我家一生一世吃不了!”叫丫鬟收拾下一所房子,却是三间小厅,两壁厢做了他姊妹卧房,中间做了客座。房里摆列着锦衾绣帐,名画古炉,琵琶弦管,天井内摆列些盆鱼异草,修竹奇花。先好待他一待,后边要他输心依他。只见他两姊妹一到房中,小小姐见了道:“姐姐,这岂是我你安身之地?”大小姐道:“妹妹,自古道‘慷慨杀身易,从容就死难’。发我教坊,正要辱我们祖父。我偏在秽污之地竟不受辱,教他君命也不奈何我,却不反与祖父争气!”两个便将艳丽衣服、乐器玩物都堆在一房,姊妹两个同在一房,穿了些缟素衣服,又在客座中间立一纸牌。上写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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