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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灵台山老仆守义 合溪县败子回头 第3节

一到城,出了屋,亲眷也渐来了。十弟兄你一席,我一席,沈刚再三推辞不住,一连暖屋十来日。末后小银儿、张巧、吴娇也来暖屋置酒,就是这班十弟兄,直吃到夜半,花、甘两个一齐又到书房内:“我们掷一回,耍一耍!”这也是沈刚向来落局常套,只是沈实不曾见。这回沈实知道,想说前日主人被这干哄诱,家私荡尽,我道他已回心,谁知却又不改,这几年租,够他几日用?须得我撒一个酒疯了!就便拿了一把刀,一脚踢进书房,此时众人正掷得高兴,花纹嚷道:“还我的顺盆!”听得门响,急抬头看时,一个人恶狠狠拿了刀站在面前,劈脑揪翻花纹在地,一脚踏住,又把甘毳劈领结来揿住,把刀搁在脖项里。这两个已吃得酒多,动弹不得,只是叫:“饶命!”其余十弟兄,见沈实行凶,急促要走时,门又吃他把住了。有的往桌下躲,有的拿马椅子遮,小银儿便蹲在沈刚胯下,张巧闪在沈刚背后,把沈刚推上前,吴娇先钻在一张凉床下,曹日移也钻进去,头从他的胯下拱。吴娇道:“这时候还要取笑!”东躲西缩。只有田伯盈坐在椅上动不得,只两眼看。那沈实大声道:“你这干狗男女!当先哄弄我官人破家荡产也罢,如今我官人改悔,要复祖遗业,你们来暖屋这也罢,怎做美人局,弄这些婆娘上门,又引他赌,这终不然是赌房?我如今一个个杀了,除了害!”把刀“荡”的一声,先在田伯盈椅上一敲,先把个田伯盈翻筋斗跌下椅来。要杀甘毳,沈刚道:“小山!你为我的意儿我已知道,只是杀了人我也走不开!”沈实道:“这我自偿命!”甘毳急了,沸反叫:“饶命!”道:“以后我再不敢来了,若来跌折孤拐!”花纹道:“再来烂出眼珠!”沈刚也便跪下赌誓道:“我再与他们来往斗赌,不逢好死!”死命把刀来夺。那沈实流泪道:“罢,罢!我如今听相公说,饶你这干狗命,再来引诱,我把老性命结识你!”一掀,甘毳直跌倒壁边。花纹在地下爬起来,道:“酒都惊没了!”田伯盈也在壁边立起身来,道:“若没椅子遮身,了不得!”只见桌底下走出糜丽,床底下钻出曹日移、吴娇,糜丽推开椅子,管缺掳得些筹码,却又没用。沈实道:“快走!”只见这几个跌脚绊倒飞跑,那小银儿、张巧、吴娇,也拐也拐,你牵我扯走出门:

剑挺青萍意气豪,

纷纷鬼胆落儿曹。

休将七尺昂藏骨,

却向狂夫换浊醪!

沈刚也不来送,只得个沈实在里边赶,丫头小厮们掩了嘴笑。樊氏见这干人,领些妓者在家吃酒,也有些怪他,坐在里边,听得说道沈实在外边要杀,也赶出来,看见人去,便进书房道:“原不是前翻被这干光棍哄个精光,后边那个理你?如今亏得他为你赎产支持,怎又引惹这些人在家胡行?便迟穷些儿也好,怎么要霎时富,霎时穷?”沈刚道:“前日这些人来,我也不理;说暖屋,我也苦辞。今日来了,打发不像,我也并不曾与妓者取笑一句,骰子也不曾拈着。”樊氏道:“只恐怕见人吃饭肚肠痒,也渐要来。”沈刚道:“我也赌下誓了。”正说,那沈实赶进,就沈刚身边叩下了四个头,道:“老奴一点鲠直,惊触相公。这不是老奴不存相公体面,恐怕这些人只图骗人,不惜羞耻,日逐又来缠绕,一败不堪再复。如今老奴已得罪相公,只凭相公整治。”樊氏道:“相公平日只是女儿脸,踢不脱这干人,至于如此,你这一赶,大是有功!”沈刚道:“这些人我正难绝他,你这恐吓,正合我意。我如今闲只在房中看书,再不出去了。”果然沈刚自此把诸事托与沈实,再不出外。这些人要寻,又不敢进来,竟断绝了。后来沈实又寻一个老学究,陪他在家讲些道理,做些书柬,又替他纳了监,跟他上京,援例干选了长沙府经历,竟做了个成家之子。沈实也活到八十二岁才死,身边并无余财;儿子也能似爷,忠诚谨慎;沈刚末后也还了他文书,作兄弟般看待。若使当日没有沈实在那厢经营,沈刚便一败不振。后边若非他杜绝匪人,安知不又败?今人把奴仆轻贱,谁知奴仆正有好人。

雨侯曰:楚大夫鬻拳,因其主荒于酒色,劫之以兵,曰兵谏。兵谏也是谏,若拘拘主仆之分,虽可曰谨饬,却亦终是庸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