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型世言》 > 第十九回 捐金有意怜穷 卜屯无心得地

第十九回 捐金有意怜穷 卜屯无心得地

予尝自笑有侠肠而无侠才,负侠气而无侠资。观此何人不可作侠哉!第恐一带纱帽,便不为济人而为迫人耳。固宜君翼之喜谈而乐道之。

翠娱阁主人识

干济吾儒事,何愁箧底空。

脱骖非市侠,赠麦岂贪功。

饭起王孙色,金怜管叔穷。

不教徐市媪,千载独称雄!

天下事物,尽有可以无心得,不可有心求,自钱财至女色,房屋官禄,无件不然。还有为父母思量,利及一身;为一身思量,利及后嗣。这是风水一说。听信了这些堪舆,道此处来龙好,沙水好,前有案山,后有靠,合甚格局,出甚官吏,捐金谋求,被堪舆背地打偏手。或是堪舆结连富户,做造风水,囤地骗人。甚至两边俱系富家,不肯归并一家。或是两人都谋此地,至于争讼,后来富贵未见,目前先见不安。还有这些风水,见他喜好风水,都来骗他。先一个为他造坟,已是说得极好,教他费尽钱财。后边一个又来破发,道是不好,复行迁改。把个父母搬来搬去,骨殖也不得安闲。不知这风水却有自然而来的。如我朝太祖葬父,舁至独龙冈,风雨大至,只闻空中道:“谁人夺我地?”下边应道:“朱某。”太祖因雨暂回,明日已自成坟。这是帝王之地,所不必言。就如我杭一大家,延堪舆看风水,只待点穴,忽两堪舆自在那厢商议,道:“穴在某处,他明日礼厚,点与他;不厚,与他右手那块地。”不期为一个陪堂听了,次日见堪舆所点,却是右手的,他就用心。后来道:“如今生时与你朝夕,不知死后得与你一块么?”因问他求了这块地,如今簪缨不绝。一家亦因堪舆商议,为女儿听了,道在杨梅树下,后来也用计讨了,如今代代显宦。这都有鬼使神差般。但有一人,却又凭小小一件阴骘,却得了一块地,后来也至发身。

话说福建三山,有一个秀才,姓林名茂,字森甫,他世代习儒,弱冠进了一个学。只是破屋数椽,瘠田数亩,仅可支持,不能充给。娶了一个妻黄氏,做人极其温柔,见道理,甘淡泊。尝道这些秀才一入了学,便去说公话事,得了人些钱财,不管事之曲直,去贴官府的脸皮,称的是老父师、太宗师,认的是舍亲敝友。不知若说为人伸冤,也多了这些侠气;若是党邪排正,也关阴骘;镇日府县前奴颜婢膝,也不惜羽翎。若为穷所使,便处一小馆,一来可以藉他些束脩,资家中薪水,二来可以益加进修。盖人做了一个先生,每日毕竟要讲书,也须先理会一番,然后可讲与学生。就是学生庸下,他来问,也须忖量与他开发。至于作文,也须意见、格局、词华胜似学生,方无愧于心,故此也是一件好事。只是处馆也难,豪宦人家,他先主一个意要寻好先生,定要平日考得起的,这些秀才见他豪宦可扰,也人上央人去谋;或是亲家,或是好友,甚是出荐馆钱与他陪堂,要他帮衬,如何轮得到平常人?况且一捱进身,虽做名士模样,却也谦卑巽顺,笼络了主翁,猫鼠同眠,收罗了小厮;又这等和光同尘,亲厚了学生。道人都是好奉承的,讲书有句像,便道“特解”,作文有一句是,便与密圈。在人前与他父母前称扬,学生怎不喜他?这便是待向上学生了。还有学生好懒惰的,便任他早眠晏起,读书也得,不读书也得;作文也可,不作文也可。就是家中有严父,反为他修饰。自做些文字,与他应名。若父亲面试,毕竟串他小厮,与他传递。临考,毕竟掇哄主人,为央分上;引领学生,为寻代考。甚至不肖的,或闝 或赌,还与帮闲。只要固目下馆,那顾学生后来不通,后来不成器?故此阔馆也轮不着林森甫。仅在一个颜家,处一个半斤小馆,是两个小鬼头儿,一个聪明些,却耍顽;一个本分些,却又读不出书。喜得一个森甫有坐性,又肯讲贯,把一个顽的拘束到不敢顽,那钝的也不甚钝。学生虽是暂时苦恼,主翁甚是欢喜。捱到年,先生喜得脱离苦根,又得束脩到手,辞了东家起身。东翁整了一桌相待,临行送了修仪,着个小厮挑了行李,相送回家:

一窗灯影映青毡,

书债今宵暂息肩。

不作凰皇将九子,

且亲鸳鹭学双骞。

床头声断歌鱼铗,

囊底欣余润笔钱。

莫笑书生镇孤另,

情缘久别意偏坚。

不说森甫在路,且说麻叶渡口,有个农庄,姓支名佩德,年纪已近三十岁,父母蚤亡,遗得几亩荒山、两亩田地,耕种过活。只是没了妻室,每日出入,定要锁门。三餐定要自家炊煮。年年春夏衣服,定要央人,出些缝补钱、浆粉钱,甚是没手没脚。到夜来,虽是辛苦的人一觉睡到天亮,但遇了冬天长夜,也便醒一两个更次,竟翻覆不宁,脚底上一冷直冷到腿上,脚尖一缩,直缩到嘴边,甚是难过。一日回来吃饭,同伴有人锄地,他就把锄头留在地上,回了去时,却被人藏过。问人,彼此推调,他叫道:“是那个儿子藏过我的!”一尖嘴的道:“你儿子还没有娘哩!”众人一齐笑将起来。他就认真,说人笑他没有老婆。他一发动情起来,回去坐在门前纳闷。一个邻舍老人家巫婆见了他,道:“支大官!一发回来得蚤,你为煮粥煮饭,一日生活只有半日做,况没个洗衣补裳的,甚不便当。何不寻个门当户对的,也完终身一件事?”支佩德道:“正要在这里寻亲,没好人家。”巫婆道:“你真要寻亲,我倒有个好头代,是北乡郑三山的女儿,十八岁,且是生得好,煮茶做饭,织布绩麻,件件会得。匡得一个银子,他娘有私房,他自有私房,倒有两个银子赔嫁,极好极相应。”支佩德道:“他肯把我这穷光棍?”巫婆道:“单头独颈,有甚不好!”支佩德道:“还没有这许多银子。”巫婆道:“有底桩的,便借两两何妨?”支佩德听了,心花也开,第二日安排个东道,请他起媒。巫婆道:“这亏你自安排,若一讨进门,你就安闲了。”吃了个妈妈风回去。择日去到那边说,郑家道他穷,巫婆道:“他自己有房子住,有田有地,走去就做家主婆,绝好人家,他并不要你赔嫁,你自打意不过与他些,他料不争你!”郑三山听得不要赔嫁,也便应承。他来回报,支佩德也乐然,问他财礼。巫婆道:“多也依不得,少也拿不出,好歹一斤银子罢!”支佩德摇头道:“来不得,我积攒几年,共得九两,如今那里又得这几两银子?”巫婆道:“有他做主,便借些,上一个二婚头也得八九两,他须是黄花闺女,少也得十二两,还有谢亲、转送、催妆、导日,也要三四两。”支佩德自度不能,巫婆道:“天下没有娘儿两个嫁爷儿两个事!你且思量,若要借,与你借,除这家再没相应亲事了。”支佩德思量了一夜,道:“不做得亲,怕散了这宗银子,又被人笑没家婆。说有赔嫁,不若借来凑了,后来典当还他。”算计定了,来见巫婆,道:“承婆婆好意,只是那家肯借?”巫婆道:“若要借,我房主邹副使家广放私债,那大管家尝催租到我这里,我替你说。”果然一说就肯,九折五分钱,借了六两,约就还。巫婆来与他做主,先是十两,后来加杂项二两,共十二两,多余二三两,拿来安排酒席。做了亲,廿七八光棍,遇了十八九娇娘,你精我壮,且是过得好。但只是郑家也只是个穷人家,将饼卷肉,也不曾赔得。拿来时,两只黑漆箱,马桶脚桶,梳桌兀凳,那边件件都算钱,这边件件都做不得正经。又经支佩德先时只顾得自己一张嘴,如今两张嘴,还添妻家人情面份,只可度日,不能积落还人。邹衙逼讨,起初指望赔嫁,后来见光景也只平常,也不好说要他的典当。及至逼得紧,去开口,女人也欣然,却不成钱,当不得三五两,只得挪些利钱与他管家,来请他吃些酒,做花椒钱。拖了三年,除还积到本利八两。那时年久要清,情愿将自己地一块写与,不要;又将山卖与人,都不捉手。也曾要与颜家,颜家道逼年无银。先时管家日日来吵,里边有个管家看他女人生得甚好,欺心占他的,串了巫婆,吓要送官。巫婆打合,女人准与他。正在家逼写离书,那女人急了,道:“我是好人家儿女,怎与人做奴才?我拼一个死,叫邹家也吃场官司!”外边争执,不知里边事,他竟开了后门,赶到渡头,哭了一场,正待投水——这原是娶妻的事,先时要娶妻,临渴掘井;后来女家需索,挑雪填井;临完债逼,少不得投河奔井——不期遇了救星,林森甫看见妇人向水悲哭,也便疑心,就连忙赶上,见他跳时,一把扯住,道:“不要短见!”女人只得住了。问他原故,他将前后细诉:
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