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 不乱坐怀终友托 力培正直抗权奸 第3节
秦凤仪自起地方夫搬送到府,积年粮米都消。二府又道他得峒苗的赃,百般难为。恰喜得一个新太府来,这太府正是窦员外,临出京时,去见内阁,内阁相见,道:“这地方是个烟瘴地方,当日曾有一个狂生,妄言时政,选在那边融县做个县丞,这个人不知还在否。但是这个不好地方,怎把先生选去?且暂去年余,学生做主,毕竟要优擢足下!”窦知府唯唯连声而退,心下便想道:“怎老畜生你妨贤病国,阻塞言路,把一个言官弄到那厢,还放他不过?”想起正是秦凤仪,又怕他有小人承内阁之意,或者害他,即起身上任。只见不曾出城,有一个科道送书,道:“秦生狂躁,唯足下料理之。”窦知府看了大恼。路经扬州,闻石不磷不在,也不寻访。未到任长差来迎,便问:“融县秦县丞好么?”众人都道他好。到了任,同知交盘库藏文卷,内有“各官贤否”,只见中间秦凤仪的考语道:
恃才傲物,黩货病民。
窦知府看了一笑,道:“老先生,秦生得罪当路,与我你何干?我们当为国惜才,贤曰贤,否曰否,岂得为人作鹰犬!”弄得一个二府羞惭满面,倒成了一个仇隙。数月后,秦凤仪因差到府,与窦知府相见,竟留入私衙,秦凤仪再三不肯,道是辖下。窦知府道:“我与足下旧日相知,岂以官职为嫌?”秦凤仪只得进去。把科道所托的书与秦凤仪看了,又把同知的考语与看。秦凤仪道:“县丞在此,也知得罪时相,恐人承风陷害,极其谨饬。年余奔走,不能亲民事,何尝扰民,况说通贿?”窦知府道:“奸人横口诬人,岂必人之实有?但有不佞在,足下何患!考语我这边已改了。”道:
一勤莅事,四知盟心。
秦凤仪道:“这是台台增植,穷途德意,但恐为累!”窦知府笑道:“为朋友的死生以之。他嗔我不过一削夺而已,何足介怀!足下道这一个知府,足增重我么?就今日也为国家惜人材,增直气,原非有私于足下。”因留秦凤仪饮:
作客共天涯,相逢醉小斋。
趋炎图所丑,盛德良所怀。
两个饮酒时,又道:“前娶小妾,已是得子。去几丧偶,全得小妾主持中馈。”定要接出来相见。自此,各官见府尊与他相知,也没人敢轻薄他。只是这二府与窦知府合气,要出血在秦凤仪身上。巡按按临时,一个揭帖,单揭他“采木冒破,受贿缓粮”。过堂时,按院便将揭内事情扳驳得紧。窦府尊力争,道:“采木不能取木,虚费工食,是冒破;他不半年,采了许多木头。征粮不能完粮,是得钱缓;他深入苗峒,尽完积欠,还有甚通贿?害人媚人,难为公道!”这会巡按也有个难为秦凤仪光景,因“害人媚人”一句,牵了他心,倒避嫌,不难为他。
停了半年,秦凤仪得升同州州同。窦知府反因此与同知交讦,告了致仕,同秦凤仪一路北回。秦凤仪道:“因我反至相累!”窦知府道:“贤弟,官职人都要的,若为我要高官,把人排陷,便一身暂荣,子孙不得昌盛!我有田可耕,有子可教。罢了,这不公道时世,还做甚官!”后来秦凤仪考满,再转彰德通判,做了窦知府公祖,着实两边交好。给由升南工部主事,转北兵部员外,升郎中,升扬州知府。恰好窦知府又荐地方人材,补凤翔知府,升淮扬兵道。此时石不磷方在广陵,都会在一处。两个厚赠石不磷,成一个巨富人。呜呼!一言相托,不以女色更心,正是“贤贤易色”。一日定交,不以权势易念,真乃贫贱见交情!若石不磷非知人之杰,亦何以联两人之交?三人岂不足为世间反面寡情的对证!
雨侯曰:交不难一时之热,而难于到底如初。舟中同帐而不乱,权贵相逼而不移,更何事能寒其盟而夺其志!世有若人,当甘为执晏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