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 任金刚计劫库 张知县智擒盗 第2节
闲云傍日浮,萧瑟野风秋。
浅酌荒村酒,深筹劫库谋。
六个人吃得一个你醉我饱分手,都各干自己的事,支广、步大一起自在门外,桓福自在津口,不题。只见这日张知县正坐堂,忽有门上报道:“外边有锦衣卫差官见爷。”张知县心下也便狐疑,且叫:“请!”便迎下卷篷来。却是一个官,一个校尉,随着行了礼。那官道:“借步到后堂有话。”张知县只得请进后堂留茶。又道:“请避闲人。”张知县一努嘴,这些门子吏书都躲了。也不曾坐下,那官一把扯住张知县,道:“张爷,不要吃惊!咱不是差官,咱是问爷借几千银子用的!”那校尉早已靴内嗖地一声掣出一把刀来。张知县见了,道:“不必如此,学生断不把银子换性命。只下官初到,钱粮尚未追征,库中甚虚,怎么好!”那官道:“爷不必赖,咱已查将来了!”拿出一个手摺来,某限收银若干,某限收银若干,库中也不下一万。张知县见了,侵着底子,也不敢辨。道:“是也差不远,只是壮士不过得钱,原与学生无仇,不要坏学生官。若一时拿去这些银子,近了京师,急卒不能解,名声播扬,岂不我要削职!况且库中银子,壮士拿去也不便用,不若我问本县大户借银五千,送与二位,不曾动着库中,下官还可保全草芥前程,二位亦可免异日发露。”那官道:“五千也不够咱用,你不要耽延弄咱!”张知县道:“五千不够使,便加二千,若说弄二位,学生性命在二位手里,这断不敢!”那校尉道:“便库中银胡乱拿些去罢,谁有工夫等!”张知县道:“这不但为学生,也为二位。”那官道:“只要找截些!”张知县便叫听事吏。此时衙门人已见了光景,不肯过去,叫不过。一个兵房吏喻士奎过去,也是有算计的人。张知县道:“我得罪朝廷,奉旨拿问。如今二位讲他里面有亲识,可以为我挽回,急要银七千两,你如今可为我一借。”喻外郎道:“在那厢借?”张知县道:“拿纸笔来,我写与你。”拿过纸笔,便写道:
丁二衙、朱三衙、刘四衙,共借银一千两;
吏平四夷等,共借银六百两;
书手元善等,共借银四百两;
当铺卜兆四铺,各借银四百两;
富户狄顺八户,各借银三百两;
里长柯执之八名,各借银一百两。
又对这吏道:“这银子我就在今年兑头火耗、柴薪马丁内扣还,决不差池!银子不妨零碎,只要足纹。”打发了吏去,张知县就与那官同坐在侧边一间书房内。那校尉看一看是斗室,没有去路,他便拿把刀只站在门口。张知县道:“下官早间出来,尚未吃午膳,二位也来久了,吃些酒饭何如?”那官道:“通得。”张知县便叫备饭。只见外边拿上两桌饭与酒进来,递那官,那官不吃,道:“你先用。”张知县道:“你怕咱用药来?多虑!”便放开肚皮,每样吃上许多,一连斟上十来大杯酒,笑道:“何如?”这两个见了,酒虽不敢多吃,却吃一个饱。只是喻外郎见了三个衙头,合了这一起民壮,道:“老爷叫借银,却写出你们[缺字][缺字]人,明白借银子是假,要在我们身上计议救他了。如今仔么处?”明鉴道:“如今这贼手拿着刀子紧随着老爷,动不动要先砍老爷,毕竟要先骗除得这贼才好!”众人道:“这贼急切怎肯离身?”伏戎道:“罢!做咱们不着,喻提控,这要你先借二三百两银子做样,与他看;众兄弟料绞的,哨马的,顺袋的,都装了石块;等咱拿着个挂箱,先是喻提控交银子哄他来时,咱捉空儿照脑袋打上他一挂箱,若打交昏晕好了,或者打得他这把刀落,喻提控趁势把老爷抢进后堂;咱们这里短刀、石块一齐上,怕不拿倒他!只是列位兄弟都要放乖觉些。”经纶道:“这计甚好!”三个衙头道:“果好,果好!”喻外郎便去库上挪出二三百两银子,平四夷与元善装了书吏,准备抢张知县。其余都带了石块,身边也有短棍铁尺短刀,一齐到县。喻士奎到书房门口,禀道:“蒙老爷分付借银,各处已借够了六千两,还欠一千没处设处。”张知县道:“这一个大县,挪不出这些些银子来!叫他们胡乱再凑些,十分不够,便把库里零星银子找上罢!如今这干人在那边?”道:“都在堂上。”张知县便一把扯了那官,道:“我们堂上去收去。”那官也等了一会,巴不得到手,就随出来。只见三个衙头都过来揖,卷篷下站上一二十个人,都拿着拜匣皮箱,哨马料绞,累累块块,都是有物的。那官道:“张爷可点八个精壮汉子与咱拿着,张爷自送咱到城门外。”张知县道:“这不难。只是这借来银子,下官也倒过一过眼,怕里边夹些铅锡,或是缺上许多兑头,哄了二位去,我倒还他实银实秤。也要取几封兑,取几封瞧。”那两个见已是到手银子,便凭他兑。张知县叫取天秤过来,那喻士奎便将一张长桌横在当中,请那官儿看兑,早把假官与张知县隔做两下。只有校尉还拿着刀,紧紧随着。这边喻外郎早把银子摆上一桌,拆一封,果然好,雪白粉边细丝。哪里得知:
漫道钱归箧,谁知鸟入樊。
伏戎也就手捧一个顺袋,是要先兑模样,挤近校尉身边,兑一封倒也不差,张知县对着校尉道:“你点一点收去。”校尉正去点时,那伏戎看得清,把顺袋提起扑直一下子照头往那校尉打下,一惊一闪,早打了肩上。喻士奎与平四夷一捉,早把张知县捉入川堂,把川堂门紧紧拄好。那官儿见了慌张,拔出小刀赶来,门早已闭上。一脚踢去,止落得一块板,门不能开。校尉流水似把刀来砍伏戎,伏戎已是走到堂下。三个衙头四衙已护张知县进后堂了,三衙走得躲在典史厅,二衙是个岁贡,老了走得慢,又慌,跌了一跤,亏手下扶在吏房躲避。堂下石块如雨似打来,假官便往公座后躲,校尉把张椅子遮。这边早已都有器械,竟把仪门拴上,里边传道:“不要走了两个贼人!生擒重赏!”这两人听了,好不焦躁。瞧着石块将完,那官儿雷也似大吼一声,一手持刀,一手持桌脚,赶将出来,道:“避我者生!挡我者死!”那校尉也挺着刀夹帮着。这些民壮原也是不怕事好汉,又得了张知县分付,如何肯放他?一齐攒将拢来,好场厮杀:
剑舞双龙,枪攒众蟒。纱帽斜按,怒吽吽闹鬼钟馗;戈戟重围,恶狠狠投唐敬德。一边的势孤援绝,持着必死之心;一边的戮力显功,也有无生之气。怒吼屋瓦震,战酣神鬼惊。纵饶探囊取物似英雄,只怕插翅也难逃网罟!
始初堂上下来还两持厮杀,只为要奔出门,赶下丹墀,被这些民壮一裹,却围在中央,四面受敌。刀短枪长,那官儿料不能脱,大叫一声,道:“罢!咱中了他缓兵之计,怎受他凌辱!”就把刀来向项下一刎,山裂似一声响,倒在阶下。
未见黄金归橐,却教白刃陨身。
假校尉见了慌张,也待自刎,只见伏戎道一声“着”!早把他腿上一枪,也倒在地。众人正待砍时,元善道:“老爷分付要活的!”只见一齐按住捆翻,假校尉只叫:“罢了!”众人扯向川堂,禀:“假官自刎,假校尉已拿了。请爷升堂。”张知县便出来坐了,堂上丹墀里边排了这些民壮,都执着刀枪,卷篷下立了这干皂隶,都摆了刑具,排了衙。先是二三衙来作揖问安,后边典史参见,处郎庭参,书手、门子、皂隶、甲首、民壮依次叩了头。张知县分付各役不许传出去,掩了县门,叫:“带过那强盗来!”张知县道:“你这奴才好大胆!朝廷库怎么你来思量他?据你要银七千,这也不是两个人拿得,毕竟有外应,余党作速招来!”那假校尉道:“做事不成,要杀便杀!做我一个不着罢,攀甚人!”张知县道:“夹起来!”他只是不做声。张知县一面分拨人到城外市镇渡口,凡系面生可疑之人暗暗巡缉;一面分付将假校尉敲夹。那校尉支撑不过,只得招承:假官叫做任敬,自己叫做张志。又要他招余党,只得又招:原是任敬张主,要劫了库;还要张知县同人役送出城外,打发银子上车先行;还要张知县独自送几里才放回;雇车辆在城外接应的有支广、步大、阙三、吉利、荀奇、桑门神六个,车去在昌灵津水口接应的,是桓福与任敬家里两个火家绞不停、像意吃三人。张知县即刻佥牌,两处捉拿。一路赶到城外集儿上。先是卜兆在那边,看一辆大车、几个骡子在那里吃料,有几个人睡在车里,有几个人坐在人家门首,似在那边等人的。卜兆已去踹他,不知正是步大一起。步大与阙三叫车子五鼓前来,这厢支广已邀了荀奇、吉利、桑门神,说道:“只要他来收银子,那个不到?”只是支广一起是本地人,怕有人认得,便睡在车中。步大、阙三两个坐在人家等待。初时巳牌模样,渐渐日午,还不见影,欲待进城打听,又怕差了路,便赶不着队,分不着银子,故此死定在那厢等。不期差人来拿,四衙随着,内中一个做公的,怕一捉时走了人,不好回话,先赶出城,见了车子,道:“是甚的车?本县四爷要解册籍到府,叫他来服事。”步大听了,便赶来:“我们李御史家里车,叫定的,你自另雇。”那公人道:“胡说!本县四爷叫不你车动!”揪住步大便打。这些人欺着公人单身,便来发作。卜兆与众人便来团,把这几个帮打的都认定了。典史到叫:“拿!”众人已把这来争闹的共八个、两个车夫背剪绑起来,起解进城。一路又来拿桓福。到河边道:“那里是搅载船?”各船都撑拢,问:“是要那去?”大的嫌大,小的嫌小,有一支不来搅,偏去叫他。掀开篷,只见三个雕青大汉,坐在船中。要叫他,他不肯,众人晓得是桓福了。道:“任敬攀了你,你快走!”只见这三个人脸都失色,桓福便往水中一跳,早被一挠钩搭住。船里一行五个,都拿进城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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