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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白镪动心交谊绝 双猪入梦死冤明

题辞

穷相亲,利相背,宁独市井然哉!名之所在,不难杀同侪以邀之;势之所宗,何惜倾知故以附之。吾恐章奏中之白刃更惨也,况乎占气转身,则又嫁祸之尤欤!吾谁欺乎!倘亦难逃冰镜耳。是宜辑之以作今日之彰。

翠娱阁主人书

交情浪欲盟生死,一旦临财轻似纸。何盟誓,真蛇豕,犹然嫁祸思逃死! 天理昭昭似,业镜高悬如水。阿堵难留身弃市,笑冷旁人齿!

右调《应天长》

如今人最易动心的无如财,只因人有了两分村钱,便可高堂大厦,美食鲜衣,使婢呼奴,轻车骏马。有官的与世家不必言了,在那一介小人,也装起憨来,又有这些趋附小人,见他有钱,希图叨贴,都凭他指使,说来的没有个不是的,真是个钱神。但当日有钱还只成个富翁,如今开了个工例。请书的萤窗雪案,朝吟暮呻,巴得县取,又怕府间数窄分上多;府间取了,又怕道间遗弃;巴得一进学,侥幸考了前列,得帮补,又兢兢持持守了二三十年,没些停降,然后保全出学门,还只送教职、县佐贰。希有遇恩遴选,得选知县、通判。一个秀才与贡生,何等烦难!不料银子作祸,一窍不通,才丢去锄头、匾挑,有了一百三十两,便衣巾拜客,就是生员;身子还在那厢经商,有了六百,门前便高钉“贡元”匾额,扯上两面大旗,偏做的又是运副、运判,通判、州同,三司首领,银带绣补,就夹在乡绅中出分子请官,岂不可羡?岂不要银子?虽是这样说,毕竟得来要有道理。若是贪了钱财,不顾理义,只图自己富贵,不顾他人性命,谋财害命,事无不露。究竟破家亡身,一分不得。

话说南直隶有个靖江县,县中有个朱正,家事颇颇过得。生一子叫名朱恺,年纪不上二十岁,自小生来聪慧,识得,写得,打得一手好算盘。做人极是风流倜傥,原是独养儿子,父母甚是爱惜。终日在外边闲游,结客相处,一班都是少年浪子,一个叫做周至,一个叫做宗旺,一个叫做姚明,每日在外边闲行野走,吃酒弹棋,吹箫唱曲。因家中未曾娶妻,这班人便驾着他寻花问柳。一日,三四个正挨着肩同走,恰好遇一个小官儿,但见:

额覆青丝短,衫笼玉笋长。色疑娇女媚,容夺美人芳。小扇藏羞面,轻衫曳暗香。从教魂欲断,无复忆龙阳。

那朱恺把他看了又看,道:“甚人家生这小哥?好女子不过如此!”那宗旺道:“这是文德坊裘小一裘龙的好朋友,叫陈有容,是他紧挽的。”朱恺道:“怎他这等相好得着?”姚明道:“这有甚难?你若肯撒漫,就是你的紧挽了。待我替你筹画。”姚明打听他是个寡妇之子,极在行的。次日绝早,姚明与朱恺两个,同到他家,敲一声门,道:“陈一兄在家么?”只见陈有容应道:“是谁?”出来相见了,问了姓名,因问道:“二位下顾,不知甚见教?”姚明道:“朱兄有事奉渎,乞借一步说话。”三个同出了门,到一大酒店,要邀他进去,陈有容再三推辞,道:“素未相知,断不敢相扰。”姚明便一把扯了,道:“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!陈兄殊不脱洒!”陈有容道:“有话但说,学生实不在此。”朱恺道:“学生尽一个意思,方敢说。”陈有容道:“不说明,不敢领。”姚明道:“是朱敝友要向盛友裘兄处戤几两银子,故央及足下。足下是个小朋友,若在此扯扯拽拽,反不雅了!”三个便就店中坐下,朱恺只顾叫:“有好下饭拿上来!”摆了满桌。陈有容只是做腔不吃,姚明便放开箸子来,吃一个饱。吃了一会,那陈有容看朱恺穿得齐整,不似个借银的,故意道:“二位有约在这边么?”姚明道:“尚未曾写,还要另日奉劳。”那朱恺迷迷吐吐,好不奉承。临起身,又捏手捏脚,灌上两盅,送他下楼。故意包中打开,现出三五两银子,丢一块与店家,道:“你收了,多的明日再来吃。”别了。

次日侵早,朱恺丢了姚明自去,叫得一声,陈有容连忙出来道:“昨日多扰!”朱恺道:“小事!前日苏州朋友送得小弟一柄粗扇在此,转送足下。”袖中取来,却是唐伯虎画,祝枝山写,一柄金面棕竹扇;又是一条白湖绸汗巾儿。陈有容是小官生性,见了甚觉可爱,故意推辞道:“怎无功受禄?”朱恺道:“朋友相处,怎这样铢两!”推了再四,朱恺起身往他袖中一塞,陈有容也便笑纳,问道:“兄果是要问老裘借多少银子?此人口虽说阔,身边也拿不出甚银子,且性极吝啬,不似兄慷慨。”朱恺便走过身边,附耳道:“小弟不才,家中颇自过得,那里要借银子?实是慕兄高雅,借此进身。倘蒙不弃,便拜在令堂门下,与兄结为弟兄。”此时陈有容见朱恺人也齐整,更言语温雅,便也有心,道:“不敢仰攀!”朱恺道:“说那里话,小弟择日便过来拜干娘!”朱恺自去了。不多时,裘龙走来,见了陈有容拿着这柄扇子,道:“好柄扇儿!”先看了画,这面字读也读不来,也看了半日,道:“那里来的?”有容道:“是个表兄送的。”裘龙道:“你不要做他表子,是那个?”道:“是朱诚夫,南街朱正的儿子。”裘龙道:“哦!是他?是一个浪子,专一结交这些无赖,在外边饮酒、宿娼、赌钱,这人不该与他走。况且向来不曾听得你有这门亲。”有容道:“是我母亲两姨外甥。”裘龙听了,就知他新相与了,也甚不快。从此脚步越来得紧,钱也不道肯用。这陈有容也觉有些相厌。不过两日,朱恺备了好些礼,来拜干娘。他母亲原待要靠陈有容过活,便假吃跌收了他礼物,与他往来。朱恺常借孝顺干娘名色,买些时新物件来,他母亲就安排留他,穿房入户,做了入幕之宾。又假眼瞎,任他做不明不白的勾当。朱恺又因母亲溺爱,常与他钱财,故此手头极松,尝为有容做些衣服。两个恰似线结鸡,双出双入,真是割得头落。

那裘龙来时,母亲先回报不在家。一日,伺候得他与朱恺吃了酒回来,故此回报不得,只得与他坐下。那裘龙还要收罗他,与他散言碎语,说平日为他用钱,与他恩爱。那陈有容又红了脸,道揭他顶皮。勉强扯去店中,与他作东赔礼,他又做腔不肯吃,千求万告,要他复旧时,也不知做了多少态,又不时要丢。到后来朱恺踪迹渐密,他情谊越疏,只是不见。及至路上相遇,把扇一遮过了。裘龙偏要捉清,去叫住他,朱恺却又站在前面等。陈有容就有心没相,回他几句话,一径去了。裘龙见了,怎生过得?想道:“这个没脸耻的!年事有了,再作腔得几时?就是朱恺,你家事也有数,料也把他当不得老婆,我且看他!”又一回想道:“我当日也为他用几分银子,怎就这样没情?便朱恺怕没人相与,偏来抢陈有容!”不觉气冲冲的。一日朱恺带着陈有容、姚明一干弟兄在酒楼上唱曲吃酒,巧巧的裘龙也与两个人走来。陈有容见了,便起身。只见裘龙道:“我这边也坐一坐,怎就要去?”一把扯住。陈有容道:“我家中有事,去去便来。”裘龙那里肯放。朱恺道:“实是他家有事,故此我们不留他。”裘龙道:“你不留,我偏要留!”一把竟抱来放在膝上。那陈有容便红了脸,道:“成甚么模样!”裘龙道:“更有甚于此者!”朱恺道:“人面前也要存些体面!”裘龙便把陈有容推开,立起身道:“关你甚事,你与他出色?”那陈有容得空,一溜风走了。朱恺道:“好扯淡!青天白日,酒又不曾照脸,把人搂抱也不像,却怪人说!”裘龙道:“没廉耻小畜生!当日原替我似这样惯的,如今你为他,怕也不放你在心坎上!”又是一个人道:“罢!不要吃这样寡醋。”姚明道:“甚寡醋?他是干弟兄,旁观不忿,也要说一声!”裘龙道:“我知道还是入娘贼!”朱恺道:“这厮无状!你伤我两个罢,怎又伤他母亲?”便待起身打去。那裘龙早已跳出身,一把扯住,道:“什么无状?”众人见了,连忙来拆,道:“没要紧,为甚么事来伤情破面!”两个各出了几句言语,姚明裹了朱恺下楼,裘龙道:“我叫你不要慌,叫你两个死在我手里罢了!”两下散了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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