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回 凶徒失妻失财 善士得妇得货 第2节
只是那日朱安国夺了两个箱子,打开来,见了许多丝布铜钱、银子、衣服,好不快活。又懊悔道:“当时一发收了这女子,也还值几个银子!”又见了两匹水浸的花绸,一封银子,却有些认得,也不想到,且将来晾上一楼,估计仔么用。只听得外面叫声,却是朱玉来请他吃亲事酒,他就封了一封人情。到那日去赴筵,但见里面有几个内眷,把这女子扮打得花花朵朵,簇拥出来,全不是当日在水里光景了:
涂脂抹粉一时新,
袅袅腰肢煞可人。
缭绕炉烟相映处,
君山薄雾拥湘君。
两个拜了堂,谒见了亲邻,放铳吹打,甚是兴头。只是这女子还有乐中之苦:
烛影煌煌照艳妆,
满堂欢会反悲伤。
鸾和幸得联佳配,
题起慈乌欲断肠。
这些亲邻坐上一屋,猜拳行令,吃个爽快。只朱安国见女人有些认得,去问人时,道:“水氽来的。”又问着张千头,张千头道:“这原是袁花郑家女儿,因海啸,娘儿两个坐着两个箱子氽来,撞了个强盗抢了箱子,推他落水,娘便淹死了,女儿令叔收得,他情愿嫁他,故此我们撺掇,叫他成亲。”朱安国道:“袁花那个郑家?”张千头道:“不知。”朱安国道:“我也曾定一头亲在袁花,也是郑家,连日不曾去看得,不知怎么?”心里想道:“莫不是他?”也不终席,赶回去。这边朱玉夫妇自待亲戚酒散,两个行事,恰也是相与两日的,不须做势得,真白白拾了个老婆。只是朱安国回去,看箱里那几锭银子与花绸,正是聘物,不快活得紧。一夜不困,赶到袁花郑家,地上片瓦一椽没了,复身到城里,寻了原媒张篦娘,是会篦头、绞脸、卖[生僻字 无法输入] 髻、花粉的一个老娘婆,说起袁花郑家被水氽去,张篦娘道:“这也是天命,怨不得我。”朱安国道:“只是如今被我阿叔占在那边,要你去一认。”张篦娘道:“这我自小见的,怕不认得?”便两个同走。先是张婆进去,适值朱玉不在,竟见了郑氏,道:“大姑娘!你几时来的?”那郑氏道:“我是水发那日氽来的。”张篦娘道:“老娘在那里?”郑氏哭道;“同在水里氽来,被个强人推在水里淹死了!”张篦娘道:“可怜!可怜!如今这是那家,姑娘在这里?”郑氏道:“这家姓朱,他救我,众人撺掇叫我嫁他。”张篦娘道:“那个大胆主的婚?现今你有原聘丈夫在那,这是这家侄儿,他要费嘴!”郑氏惊的不敢做声。张篦娘吃了一杯茶去了。朱玉回来,郑氏对他一说,朱玉也便慌张,来埋怨李都管,李都管倒也没法。只见朱安国得了实信,一径走到朱玉家来,怒吼吼的道:“小叔!你收留迷失子女不报官,也有罪了,却又是侄妇,这乱了伦理,你怎么处!”朱玉正是无言,恰好郑氏在里面张见他模样,急走出来,道:“强贼!原来是你么?你杀死我母亲,抢了我箱子,还来争甚亲!”朱安国抬头一看,吃一惊,道:“鬼出了!”还一路嚷出去,道:“有这等事!明日就县里告你,你阿叔该占侄儿媳妇的么!”回去想了一夜,道:“我告他占我老婆,须有媒人作证;他告我谋财杀命,须无指实。况且我告在先,他若来告时,只是拦水缺。自古道,先下手为强!”这边亲邻倒还劝朱玉处些财礼还他,他先是一张状子告在县里,道:
灭伦奸占事:切某于天启六年二月,凭媒张氏礼聘郑敬川女为妻。兽叔朱玉贪女姿色,乘某未娶,带棍劈抢,据家淫占,理说不悛,反行狂殴。泣思亲属相奸,伦彝灭绝,恃强奸占,法纪难容。叩天剪除断给,实为恩德。上告。
县尊准了,便出了牌,差了两个人,先到朱安国家,吃了东道,送了个堂众包儿,又了后手,说自己明媒久聘,朱玉强占。差人听了这些口词,径到朱玉家来,见朱玉是小官儿,好生拿捏,道:“阿叔奸占侄儿媳妇,这是有关名分的。据你说收留迷失子女,也是有罪,这也是桩大事!”朱玉忙整一个大东道,央李都管陪他。这讲公事是有头除的,李都管为自己,倒为差人充拓,拿出一个九钱当两半的包儿,差人递与李都管道:“你在行朋友拿得出?譬如水不氽来,讨这妇人,也得斤把银子,也该厚待我们些!”只得又添到一两二钱。一个正差董酒鬼,后手三钱;贴差蒋独桌,到后手五钱。约他诉状,朱玉央人作一纸诉状,也诉在县里,道:
劫贼反诬事:切某贫民守分,本月因有水灾,妇女郑氏,众怜无归,议某收娶。岂恶朱安国先乘郑氏避患,劫伊箱二只,并杀伊母胡氏,惧郑氏告理,驾词反诬。叩拘亲族朱凤、陈爱、李华等电鞫,殄贼超诬,顶恩上诉!
谢县尊也准了,出了牌,叫齐犯人,一齐落地。差人销了牌,承行吏唱了名,先叫原告朱安国上去,道:“小的原于天启六年,用缎四匹,财礼十六两,聘郑氏为妻,是这张氏作媒,约在目今十月做亲。不料今遇水灾,恶叔乘机奸占。”谢县尊听了,便问道:“莫不是水氽到他家,他收得么?这也不是奸占了。”便叫张氏,问道:“朱安国聘郑氏事有的么?”张氏道:“是妇人亲送去的。”县尊道:“这妇人可是郑氏么?”张氏道:“正是。”又叫朱玉:“你怎么收留侄妇,竟行奸占?”朱玉道:“小人七月廿三日在家避水,有这妇人氽来,说是袁花人,母子带有两个黑箱,被人谋财害了母亲,剩得他,要小人救。小人救在家里,等他家里来寻。过了五六日,并无人来,他说家里没人,感小的恩,情愿与小的做使女。有亲族邻人朱凤等,说小的尚未有妻,叫小的娶了。小的也不认得他是侄妇,后来吃酒时,郑氏认得朱安国是推他母子下水、抢他箱子的人,妇人要行告理,他便来反诬。”县尊道:“你虽不知是侄妇,但也不该收迷失女子。”朱玉道:“小的也不肯收,妇人自没处去。”县尊叫郑氏,问道:“你母亲在日曾许朱安国来么?”郑氏道:“曾许一个朱家,不知是朱安国不是朱安国?”张篦娘道:“这是我送来的礼,怎说得不是?”郑氏道:“礼是有,两匹花绸,十六两银子,现在箱内,被这强贼抢去,还推我落水。”县尊道:“你既受朱家聘,也不该又从人了。”郑氏道:“老爷,妇人那时被这强贼劫财谋命,若不是朱玉捞救,妇人还有甚身子嫁与朱家?”县尊道:“论理他是礼聘,你这边私情,还该断与朱安国才是。”郑氏道:“老爷!他劫妇人财,杀妇人母,又待杀妇人,这是仇家,妇人宁死不从!”县尊道:“果有这样奇事?”叫:“朱安国!你怎谋财谋命?”朱安国叩头道:“并没这事!”郑氏道:“你歇船在大树下,先推我母亲,后推我,我认得你。还有一腊梨小厮稍船,你还要赖!只怕劫去箱子与贼物在你家里,搜得出哩!”朱安国道:“阿弥陀佛!我若有这事,害黄病死!你只要嫁朱玉,造这样是非!”县尊道:“也罢!”叫郑氏:“你道是仔么两个箱?我就押你两人去取来!”郑氏道:“是黑漆板箱二个,一个白铜锁,后边脱一块合扇;一个是黄铜锁,没一边铜馆。”县尊又问道:“箱内是甚么物件?”就叫郑氏报,一个书手写:
丝一百二十两,计七车。绵布六匹。苎布二匹半。绵兜斤半。铜钱三千二百文。锭银五两。碎银三两。银髻一顶。银圈一个。抹头一圈。俏花八枝。银果子簪二枝。玉花簪四枝。银古折簪二枝。银戒指八个。银穵一枝。银环二双。水红绵绸一匹。红丝绸袄一件。官绿丝绸袄一件。月白绵绸袄一件。青绢衫一件。红绸裙一条。蓝绸裙一条。大小青布衫三件。蓝布衫二件。白布裙二条。红布袄一件。沙绿布裙一条。聘礼红花绸一匹。沙绿花绸一匹。聘银四锭十六两。田契二张。桑地契一张。还有一时失记的。
县尊就着两个差人,同朱安国、郑氏去认取:“这两箱如有,我把朱安国定罪;如无,将郑氏坐诬。”差人押了到朱安国家,果见两双黑箱,郑氏道:“正是我的!”朱安国说:“不是!”差人道:“是不是,老爷面前争!”便叫人扛了,飞跑到官。朱安国还是强争,郑氏执定道:“是我的!”谢县尊道:“朱安国,我也着吏与你为一单,你报来我查对。”朱安国道:“小的因水来,并做一处乱了,记不清。”县尊道:“这等竟是他的了!”朱安国无奈,故乱报了几件。只见一打开,谢县尊道:“不必看了,这是郑氏的!”朱安国叩头道:“实是小的财物,那一件不是小的苦? 的?”谢县尊道:“且拿起来,你这奴才,你箱笼俱未失水,他是失水的;你看他那布匹、衣服,那件没有水渍痕?你还要强争!”检出银子、铜钱,数都不差。谢县尊叫:“夹起来!”倒是朱玉跪上去道:“小的族兄止得这子,他又未曾娶妻;若老爷正法,是哥子绝了嗣了。况且劫去财物,已经在官,小的妻子未死,只求老爷天恩!”谢县尊道:“他谋财劫命,俱已有行,怎生饶得?”众人又跑上去道:“老爷,日前水变,人家都有打捞的,若把作劫财,怕失物的纷纷告扰,有费天心。据郑氏说,杀他母亲,也无见证。”朱安国又叩头道:“实是他箱子撞了小人的船,这女子震下水去,并不曾推他,并不曾见老妇人。小的妻子情愿让与叔子,只求老爷饶命!”县尊道:“看你这人强梁,毕竟日后还思谋害朱玉,这决饶不得!”朱安国又叩头道:“若朱玉后日有些长短,都是小人偿命!”亲族邻里又为叩头求饶,县尊也就将就出审单道: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