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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妙智淫色杀身 徐行贪财受报 第2节

恰值本州州尊升任,一个徐州同署事,是云南嵩明县人,监生出身,极是贪狠。有个儿子徐行,字能长,将二十岁,妻真氏标致,恩爱得紧。患了个弱病,医人道须得萧散几时才好。田有获就荐到寺里来,徐州同道:“我现任官,须使不得。”田有获道:“暂住几日不妨。”就在西房小厅上暂住,拨了个门子、一个甲首服事,田有获不时来望,来送小菜他。当日圆静与田有获相好时,已曾将寺中行径告诉他,他就在徐公子面前道:“徐公子,你曾散一散到他里边去么?绝妙的好房,精致得极!”公子道:“怎不借我?”田有获道:“这借不得的!”便在徐公子耳边附耳说了一会。徐公子笑道:“有这等事?”两个别了。田有获故意闯到圆静房里,抱住一连做了几个嘴,道:“狗才!丢得我下,一向竟不来看我,想是我冲突了你,不知是师公吃醋,还是新来收南货的徐相公,忘了我!”两个抱着笑。只见妙智怕田有获来寻圆静甚事,也赶来,却是抱住取笑。田有获忙叫:“妙公走来!你莫怪我,我两个向来相与的。只为他见怪,向来不肯望我,特来整个东道赔礼。”便拿出三钱一块银子,道:“妙公,叫道人替我做东道请他。”正说,法明走来,道:“这怎要田相公作东?圆静薄情,不望相公,该罚圆静请才是。”妙智道:“也不要田相公出,也不要圆静罚,田相公到这里,当家请罢了!”大家一笑坐下。说起徐公子,田有获道:“这些薄情的。”把手抄一抄,道:“又恶又狠,好歹申府申道,极恶的恶人,他儿子须好待他些。”须臾摆上酒肴,田有获且去得此货,四个人猜拳行令,吃个热闹,扯住了妙智的耳朵灌,捏住了法明的鼻头要他吃,插科打诨,都尽开怀:

怀中浮绿蚁,春色满双颐。

争识留连处,个中有险巇。

大家吃酒。不知这正是田有获追住这两个,使徐公子直走魏都。果然这徐公子悄悄步入佛堂,就过僧房,转入墙门,闯入小轩:

静几余残局,茶炉散断烟。

萧萧檐外竹,写影上窗间。

真是清雅绝人。四顾轩侧小几上,菖蒲盆边一口小金磬,他将来“精、精”三下,只听得划然一声,开出一扇门,笑嘻嘻走出两个女人来,道:“是那一个狗秃走来?”跑到中间,不提防公子凹在门边,早把门拦住,道:“好打和尚的,试打一打我!”抬眼看这两个:

一个奶大胸高,一个头尖身小。一个胖憨憨好座肉眠床,一个瘦伶伶似只瘪鸭子。一个浓描眉,厚抹粉,妆点个风情;一个散挽髻,斜牵袖,做出个窈窕。这是:蘼芜队里逢蒿树,饿鬼丛中救命王。

这两个正要进去,不得进去,徐公子戏着脸去呆他。这边行童送茶,不见了徐公子,便赶来寻着田有获,道:“徐相公在么?”田有获假醉,瞪着眼睛道:“一定殿上散心去了。”把法明一推,道:“你去陪一陪!”法明走得出去,只见行童慌慌张张的道:“徐相公在轩子里了!”田有获道:“也等他随喜一随喜。”那妙智听了是有心病的,竟往里面跑来,只见徐公子把门拦住,阿金与贾寡妇截定在那里,惊得呆的一般。徐公子道:“好和尚,做得好事!我相公在这里,也该叫他陪我一陪,怎只自快活?”叫:“门子拴这狗秃去!”妙智一时没个主意,连忙叩头,道:“只求相公遮盖!”

门户锁重重,深闭倾城色。

东风密相窥,漏泄春消息。

那徐公子摇得头落要处,那田有获假装着醉,一步一跌,撞将进来,道:“好处在,我一向也不知道!”见了两个妇人,道:“那里来这两个尿精,想是公子叫来的妓者?相公不要秽污佛地?”徐公子道:“他这佛地久污的了,我今日要与他清净一清净!”田有获又一把去扯妙智起来:“我这徐相公极脱洒的!”那妙智还是磕头。徐公子对田有获道:“这两个秃驴,不知那边奸拐来的。我偶然进来遇见,一定要申上司究罪,毁这寺!”田有获连连两个揖道:“公子,‘不看僧面看佛面’,再不看学生狗面,饶了他罢!”徐公子道:“这断难饶的!”田有获道:“学生也赔跪,饶了他,等他送五十两银子买果子吃!”徐公子道:“我那里要他钱?我只要驱除这秃!”田有获道:“我就拜,一定要相公宽处!”一踵跌了一跤。妙智道:“田相公处一处。”田有获道:“相公,待他尽一个礼罢了!”徐公子道:“既是田先生说,送我一千。”田有获道:“来不得,来不得!吃得把这几个和尚、两个婆娘称,好歹一百。”徐公子道:“他一房性命都在我手,怎只一百两?我只叫总甲与民壮拿他!”折身就走。妙智死命扯住。田有获道:“相公,实是来不得,便二百罢!”这公子如何肯,一掯掯到五百两,诉穷说苦,先送二百两,田有获做好做歹,收了。

谩喜经颜入掌,那堪白镪归人。

田有获道和尚料不怕他再敢生变,且到明日来了账。不期到晚,妙智叹气如雷,终是法明有些见识,道:“师父,我们只藏过这两个,没有指实,就不怕他了。他现任官儿子,该在僧房里住,诈人么?”妙智道是,忙进里边,与这两个叙别,连夜把这两个妇人戴了幅巾、缁衣,不敢出前门,怕徐公子有心伺候,掇条梯子趴墙。法明提了灯笼,远远先走,妙智随了,送到菩提庵来敲门。净梵开门,见了法明,道:“甚风吹你来?”道:“送两个师父与你。”净梵到里头一相,道:“怪见有了这两个师父,竟不采我。我这里庵小,来往人多,安身不得!”妙智再三求告,许他三钱一日,先付现银十两。后边妙智为事,净梵见他久住,银子绝望,琐聒起来,两个安身不牢,只得另寻主顾去了。

妙智师徒两个如今放心。早起田有获来,要足五百两数,这两个和尚你推我攮,道:“我们和尚钱财,十方来的,得去也难消受,怎要得我们的?如今只有两条穷命在这里,他现任子弟,怎该倚官诈人?”田有获挑一句:“昨日是他拿住把柄,所以我只得替你许他。若要赖他的,须得移窠才好。”法明道:“我们原没甚的。”田有获道:“若是闪了开去,可以赖得了;只是他爷在这里做官,怕有后患。”妙智道:“我还要告他!”田有获道:“告他须用我证见,不打紧,我打发他去,只要谢我。”来见徐公子,道:“昨说僧人一时来不及,求公子相让。”徐公子道:“昨日我因先生说,饶了他一房性命,申到上司,怕他一房不是死!怎么还说让?”田有获把椅移一移近,道:“把柄没了,他不知藏在何处去,如今还在那边油嘴,可即回与令尊商议摆布他!”徐公子假道:“这都是公哄我了,公缓住我,叫和尚赖我钱!”田有获道:“公子,得放手时须放手罢!”公子道:“公欺我,公欺我!”便竟自带人起身去了。田有获道:“如今他使性走去,毕竟说与乃尊,还修饰才是。”妙智道:“我们‘和尚钱财性命,性命卵袋’,挪二百两也是多的。只等他升任,田相公,你作作硬证,这二百两定要还我!”田有获道:“是,是!”那厢徐公子回去,果然把这桩事说与徐州同,州同道:“怎不着人来通知我?可得千金,轻放了,轻放了!”公子道:“他昨日送得二百两,讲过今日还有三百,他竟然赖了。”徐州同顿足道:“你不老到,你不老到!不妨,有我在。”叫一个皂隶,封了一两银子,道:“老爷说公子在这厢搅扰,这些须薄意谢你的薪水之资。公子还吃得你们这里的泉水好,要两瓶。”这两个和尚得志得紧,道:“薪水不收,要水,圆静领他去打两吊桶!”差人回覆。徐州同还望他来收火,发出水去,道:“这水不是泉水,要换。”他端只将这水拿两瓶去,徐州同看了大恼。

田有获原要做和尚一裆儿报仇,自己要索他百来两谢,见事走了滚,故意在徐州同面前搠他,道:“他还要上司告公子。”徐州同越恼,要寻事摆布。正值本州新捉着一伙强盗杨龙等,就分付狱卒,教攀他做窝家,“我饶他夹打”。杨龙果然死口攀了,登时出牌,差人拿妙智、法明。两个先用了一块差使钱,一到,不由分剖就夹,要他招赃,两个抵死不招,下了重监。田有获道:“他还有个圆静,是打财的,决该拿来,要他身上出豁。”徐州同即便拘来一夹,讨保,教田有获去赴水,要他一千。圆静只得卖田卖地,苦凑五百,央田有获送去。田有获乘此机会,也写得十来亩田。不意徐州同贪心不满,又取出来一夹,这妙智是个狠和尚,气得紧,便嚷道:“我偷妇人,罪有所归;你儿子诈了我二百,你又诈我五百,还不如意,得这样钱,要男盗女娼!”徐州同体面不像,便大恼道:“这刁秃驴!你做了强盗,怪老爷执法污蔑我!”每人打了四十收监。与儿子计议,道:“刁僧留不得!”取了绝呈。可怜这两个淫僧,被狱卒将来上了匣床,脸上搭了湿毛纸,狱卒道:“这不关我事,冤有头,债有主,你只寻徐爷去!”一时间活活闷死。倒还不如屠道人,也得一醉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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