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回 妙智淫色杀身 徐行贪财受报
题词
禹恶旨酒,汤不迩声色,不殖货利,文王微柔懿恭,此皆先四者绝之也。然圣人能绝之于先,庸人悔之于后,智者鉴之已往,慎之将来。使能三复于败辙,吾知四者之为人用、不为人祸己。此回大可令人警惕。
翠娱阁主人撰
酒为误基,色为祸资。唯贪招愆,气亦似之。辗转纠缠,宁有已时!桀殒妹喜,纣丧酒池。回洛亡隋,举世所嗤。刚愎自庸,莽也陈尸。覆辙比比,曷不鉴兹?聊付管彤,明者三思!
世上称为累的,是酒色财气四字,这四件,只一件也够了,况复彼此相生!故如古李白乘醉,丧身采石,这是酒祸。荀倩爱妻,情伤身毙,这是色祸。慕容彦超聚敛、吝赏,兵不用力,这是财祸。贺拔岳尚气,好争被杀,这是气祸。还有饮酒生气被祸的是灌夫,饮酒骂坐,触忤田蚡,为他陷害。因色生气被祸的是乔知之,与武三思争窈娘,为他谤杀。因财生气被祸的是石崇,拥富矜奢,与王恺争高,终为财累。好酒渔色被祸的是陈后主,宠张丽华、孔贵嫔,沉酣酒中,不理政事,为隋所灭。重色爱财被祸的是唐庄宗,宠刘后,因他贪黩,不肯赏赉军士,军变致亡。这四件甚是不好,但传闻中一事,觉件件受害都在里边,实可省人。
话说贵州有个都匀府,辖下麻哈州,也是蛮夷地方,州外有座镇国寺,寺中两房和尚。一边东房,主僧悟定,这房是守些田园花利,吃素看经,杜门不出,不管闲事的。西房一个老僧悟通,年纪七十多岁,老病在床不出。他有个徒弟妙智,年纪四十,吃酒好色,刚狠不怕事的;徒孙法明,年纪三十来岁,一身奸狡;玄孙圆静,年纪十八九,标致得似一个女人。他这房悟通会得经营算计,田产约有千金,现银子有五七百两,因富生骄,都不学好。有了一个好徒弟,他还不足,要去寻妇人。本地有个极狡猾略有几分家事的土皇帝,叫做田禽,字有获,是本州的礼房吏,常来寺里扯手,好的男风,倒把圆静让他。把一个禅居造得东弯西转,曲室深房,便是神仙也寻不出。
这悟通中年时,曾相处一个菩提庵秋师姑,年纪仿佛,妙智也去踹得一脚浑水。当日有一个秋尼徒弟管净梵,与妙智年纪相当,被秋尼吃醋,管得紧,两个有心没相。亏得秋尼老熟病死,净梵得接脚,与妙智相往。法明又搭上他徒弟洪如海,彼此往来,已非一日。只是两个秃驴得陇望蜀,怪是两个尼姑年纪相当,生得不大有颜色,又光头光脑,没甚趣向,要寻一个妇人。师徒合计,假道人屠有名出名,讨了个官卖的强盗婆,叫做钮阿金,藏在寺中,轮流受用。那屠有名有些不快,他便贴他几两银子,叫他另讨。这屠有名拿去便嫖,便吃,吃得稀醉,就闯进房里寻阿金,道:“娼妇躲在那里?怎撇了我寻和尚!”妙智定要打他,法明出来兜收。屠有名道:“罢,师父!没有个有名没实的,便四个一床夹夹儿!”法明连道:“通得。”便拿酒与他。他道:“酒,酒,与我好朋友!”拿住钟子不放,一面说,一面吃,道:“师父,不是我冲撞你,都是这酒,故此我怪他,要吃他下去!”绵绵缠缠,缠到二三更,灌得他动不得,才得脱身去快活,如此不止淘他一日气了。毕竟妙智狠,做一日灌他一个大醉,一条绳活活的断送了他。
三杯壮胆生仇隙,
一醉昏沉赴杳冥。
浪道酒中能证圣,
须知荷锸笑刘伶。
自家寺里的人,并无亲戚,有了个地老虎管事,故没人来说他。搁两日,抬到寺后,一把火烧了。这番两个放心作乐。就是两个尼姑,因他不去,就常来探访他,他只留在外边自己房里,不令他到里轩,也都不知。争奈两个人供一个人,一上一落,这个人倒不空;这边两个合一个,前边到任,后边要候缺。过去佛却已索品兴尽,未来佛耳朵里听的,眼睛里看的,未免眼红耳热难熬。要让一边又不怯气,每日定要滚做一床。只是妙智虽然年纪大些,却有本领,法明年纪虽小,人儿清秀,本事也只平常。况且每日一定要让妙智打头,等了一会,欲火动了,临战时多不坚久,妇人的意思不大在他。他已识得,道:“三脚虾蟆无寻处,两脚婆娘有万千!”便留心了。去到人家看经,便去涎脸思量勾搭。
一日,在城里一家人家看经。隔壁帘里几个内眷,内中有两个绝色,他不住偷眼去看他。那妇人恼了,折拽他,故意丢一眼,似个有情,他正看经时,把他袖底一扯,他还不解,又扯一扯,低头去看,是一个竹箬包的包儿,帘里递来的,偷便轻轻的丢在袖里。停会看时,两个火热馒头,好不欢喜。坐定又扯,又递一个火热箬包,他又接了,回头一看,却是那最标致的。这个口里喃喃假念,心里只想如何近他。一会众人道:“那里烧布衣臭?”彼此看,没有。又一会,法明长老袖子烟出,看时袖里一块大炭,把簇新几件衣服烧穿。连声道:“适间剪烛落下个灯煤。”忙把手揿水泼,几件衣服都是酱了:
难禁眼底馋光,惹出身边烈焰。
那边女人欢笑,他就满面羞惭,不终事去了,只是这色心不死,要赌气寻一个。恰好遇着个姓贾的寡妇,原住寺中房子,法明讨房租尝见的,年纪廿二三,有五六分颜色。挣得一副老脸,催修理,要让租,每常撩口。法明也尝做些人情,修理先是他起,银子是他后收,便七成当八成,九分半作一钱,把这些私恩结他。丈夫病时,两个就有些摸手摸脚,只不得拢身。没了丈夫,替他看经,衬钱都肯赊,得空便做一手儿。这些邻舍是他房客,又道这是狠过阎罗王的和尚,凶似夜叉的妇人,都不敢来惹他。况且房子临着他寺中菜园,极其便当,死不满百日,他便起更来,五鼓去,尝打这师父偏手。他还心里道:“我在这里虽是得手,终久贼头狗脑,不得个畅快,莫若带他进寺中,落得阔他一阔。不要等阿金这狗妇,只道独他是个奇货,装憨!”这贾寡妇原是没有娘家,假说有个寡居姑娘,要去搭住。将家伙尽行卖去,一个晚出了门,转身从寺后门中,竟到了西房。进了小厅,穿过佛堂,又进了一带侧房,是悟通与圆静房。转了一小衙,一带砖墙小门,是妙智、法明内房;当中坐启,两边僧房。坐启后三间小轩,面前摆上许多盆景,朱栏纱窗,是他饮酒处,极其幽雅。又转侧边一带白粉门,中有一扇暗门,开进去是过廊,转进三间雪洞,一间原是阿金住,一间与贾氏。两个相见,各吃一惊。妙智道:“一家人不要疑忌!”四个都坐在一堆,喜得这两个女眷,恰好老脸,便欣然吃了一会,四个滚作一床:
桃径游蜂,李蹊聚蝶。逞着这纷纷双翅,才惊嫩蕊,又入花心;凭着这袅袅娇姿,乍惹蜂黄,又沾蝶粉。颤巍巍风枝不定,温润润花露未晞。战酣人倦,菜园中倒两个葫芦;兴尽睡浓,绿沼里乱一群鸳鹭。正是:那管秽污三摩地,直教春满梵王宫。
两个好不快活。
只见一日圆静忙忙的走来,神色都失。妙智问他是甚缘故,圆静道:“不好说得,我一向在田有获家,两边极是相好,极是相知。他的老婆怀氏与妾乐氏,都叫我小师父,都是见的。有两个丫头,大的江花,十八岁;小的野棠,十三岁,时常来书房里耽茶、送水。江花这丫头极好,常道:‘小师父,你这样标致,我嫁了你罢!’又替他里边的妾拿香袋与我,拿僧鞋与我,逼着要与我好。我一时间不老成,便与他相处。后来我在那边歇时,田有获毕竟替我吃酒,顽到一二更才去。去得,他就蹴出来陪我,后边说田有获妾喜我标致,要我相见。我去时,他不由分说,一把抱住,道:‘小冤家!莫说他爱你,我也爱你!前日你替他在书房中做得好事,教我看得好不气。如今你抢了我的主顾去,依然要你赔!’我见他比江花生得又好,一时闯进去,出不得来,只得在那边歇了。缠了一夜辛苦,出来得迟,撞了野棠,又慌忙落了一个头上搭儿,不料野棠拾了,递与他怀氏,怀氏收了。昨日与乐氏争风,他便拿出来道:‘没廉耻!你有了个小和尚够了,还要来争?’江花来对我说,吃我走来,他来白嘴怎处?”妙智道:“不妨,他也弄得你,你也弄得他小阿妈兑换!”法明道:“不是这样说,我们作和尚的,有一件好,只怕走不进去,走了进去,到官便说不得强奸,自然替我们遮盖。田有获是个有手段光棍,他为体面,断不认账。只是你以后不要去落局,来是断不来说的。”圆静道:“既然如此,他丫头江花要跟我逃来,索性该领来,他决不敢来讨。”法明道:“这却使不得!”果然田有获倒说野棠造谤,打了几下;后来见圆静不来,知是实事,他且搁起,要寻事儿弄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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