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理刑厅成招解审 兵巡道允罪批详
要成家,置两犁。要破家,置两妻。小妻良妇还非可,若是娼门更不宜。试看此折姻缘谱,祸患生来忒杀奇 [忒杀奇——等于说太也奇。杀,同“煞”。] 。伸伸舌,皱皱眉,任教镇世成光棍,纸帐梅花 [纸帐梅花——一种以白纸作帐,饰以梅花等物的卧具。这里说的是像宋人林逋那样不娶妻生子,以梅为伴的意思。] 独自栖。
晁大舍一干人犯,原差押着,仍回了下处。珍哥问了抵偿,方知道那锅是铁铸成的,扯了晁大舍号淘痛哭。晁大舍也悲泣不止。高四嫂道:“你们当初差不多好来,如今哭得晚了!”两个厅里的差人说道:“褚爷虽是如此问,上边还有道爷,还要三次驳审。你知道事体怎么,便这等哭?你等真个问死了,再哭不迟。”珍哥哭的那里肯住?声声只叫晁大舍“不要疼钱,务必救我出去”。
晁大舍又央差人请了刑厅掌案的书公来到下处,送了他五十两谢礼,央他招上做得不要利害,好指望后来开释。那书办收了银子,应承的去了。那伍小川、邵次湖把四只脚骨都夹打的折了,疼得杀猪一般叫唤。
次日,那书办做成了招稿,先送与晁大舍看了,将那要紧的去处,都做得宽皮说话 [宽皮说话——故意把话说得圆转,有馀地,不切要害。] 。还有一两处茁实 [茁实——扎实直中,紧密结实的意思。] 些的,晁大舍俱央他改了,誊真送了进去。四府看了稿,也明知是受了贿,替他留后着,也将就不曾究治,只替他从新改了真实口词,注了参语,放行出来,限次日解道。那招稿:
一口施氏,即珍哥,年一十九岁,北直隶河间府吴桥县人。幼年间失记本宗名姓,被父母受钱,不知的数 [的数——确数。] ,卖与不在官乐户施良为娼。正统五年,梳栊 [梳栊——妓女第一次接客留宿。栊,同“拢”。] 接客,兼学扮戏为旦。次年二月内,施良带领氏等一班乐妇前来濮州临邑赶会生理,随到武城县寄住。有今在官监生晁源,未曾援例之先尝与氏宿歇,后来渐久情浓,两愿嫁娶。有不在官媒人龙舟往来说合,晁源用财礼银八百两买氏为妾。氏只合守分相安,晁源亦只合辨明嫡庶为是。氏遂不合依色作娇,箝制晁源,不许与先存今被氏威逼自缢身死正妻计氏同住;晁源亦不合听信氏唆使,遂将计氏逐在本家尽后一层空房独自居住。计氏原有娘家赔送妆奁地土一百亩,雇人自耕糊口。连年衣食,晁源从未照管。氏犹嫌计氏碍眼,要将计氏谋去,以便扶己为正,向未得便。
今年六月初六日,有在官师姑海会,尼姑郭氏,亦不合常在计氏家内行走。偶从氏房门首经过,氏又不合乘机诬嚷,称说“好乡宦人家,好清门静户,好有根基的小姐!赤天晌午,精壮道士,肥胖和尚,一个个从屋里出来!俺虽是没根基,登台子,接客养汉,俺拣那有体面的方接;似这 [这——同本作“这边”。“边”字为衍文,今删。] 臭牛鼻子秃和尚,就是万年没有汉子,也不养他”等语,又将晁源骂说“忘八乌龟”,意在激怒。在官丫头小柳青等证。
晁源已经仔细察明,只合将氏喝止为是,又不合亦乘机迎奉,遂将计氏不在官父计都,在官兄计奇策,诱至家内,诬执计氏与僧道通奸,白日往来,绝无顾忌,执称氏亲经撞遇,要将计氏休逐,着计都等领回。计都回说:“海会、郭氏,合城士夫人家,无不出入的,系师尼,不系僧道,人所共知。你既主意休弃,故捏奸情,强住亦无面目,待我回家收拾房屋完日来接回家去;等你父亲晁乡宦回日,与他讲理。”遂往后面与计氏说知。
计氏被诬不甘,将计都、计奇策打发出门,手持解手刀一把,嚷骂前来。氏惧计氏寻闹,将中门关闭。计氏遂嚷至大门内,骂说:“一个汉子,你霸住得牢牢的,成二三年,面也不见!我还有甚么碍你眼处,你还要铺谋定计,必定叫我远避他乡!两个姑子,又不是在我手走起,一向在你家行动,这武城手掌大 [手掌大——极言其小的意思。] 城,大家小户,谁人不识得是两个姑子?忘八!淫妇!诬我清天白日和道士和尚有奸,叫了我父兄来,要休我回去!忘八淫妇出来!我们大家同了四邻八舍招对个明白:若果然不是个姑子,真是和尚道士,岂止休逐!你就同了街坊,我情愿伸着脖子,凭你杀剐!若是淫妇忘八定计诬陷我,合你们一递一刀,桶 [桶——通“捅”。] 了对命!”等语。有在官邻妪高氏,见计氏在大门内嚷叫,随将计氏拉劝进内。高氏证。
本月初七日,计都仍同计奇策前来接取计氏回家。计氏称说:“收拾未完,待初八日早去未迟。”计都等随自回去。计氏于初七日夜,不知时分,妆束齐整,潜至氏房中门上,用带自缢身死。小夏景等证。
眼同计都、计奇策并计门不在官族人,将计氏身尸卸下,于本日申时用棺盛敛讫。计都痛女不甘,遂将氏设计谋害情由,告赴本县。有已故胡知县票差在官快手伍圣道、邵强仁拘拿。伍圣道、邵强仁俱不合向晁源索银二百两,分受入己,卖放不令氏出官,止将晁源等一干原、被、干证,俱罚纸、谷、银两不等,发落讫。
计奇策痛妹计氏冤死不甘,于某年月日,随具状为人命事赴分巡东昌道李老爷案下告准,蒙批:“仰东昌理刑厅究招,解。”该东昌府理刑褚推官将氏等一干人犯拘提到官,逐一隔别研审前情明白。看得:
施氏,惑主工于九尾,杀人毒于两头。倚新间旧,蛾眉翻妒于入宫;欺 [欺——同本作“欲”,误。黄本、李本俱改作“欺”,今从。] 贱凌尊,狡计反行以逐室。乘计氏无自防之智,窥晁源有可炫之昏。鹿马得以混陈,强师姑为男道;雌雄可从互指,捏婆塞 [婆塞——优婆塞,梵语,指在家奉佛修行的居士,这里指和尚。] 为优夷 [优夷——优婆夷,梵语,指在家奉佛的女子或出家的女子。] 。桑濮 [桑濮——即桑间濮上。《汉书·地理志下》:“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,男女亦亟聚会,声色生焉。”后因用以指称男女间的幽会。] 之秽德以加主母,帷簿之丑行 [帷簿之丑行——指家门淫乱。帷簿,帷幕和帘子,引申指门内。] 以激夫君。剑锋自敛,片舌利于干将;拘票深藏,柔嫚捷于急脚 [急脚——迷信说法,指冥府中拘魂的差役。] 。若不诛心而论,周伯仁 之死无由;第惟据迹以观,吴伯嚭之奸有辨。合律文威逼之条,绞无所枉;抵匹妇含冤之缢,死有馀辜。
晁源,升斗之器易盈,辘轴之心辄变。盟山誓海,夷凤鸣 [凤鸣——《史记·田敬仲完世家》:“齐懿仲欲妻完,卜之,占曰:‘是谓凤皇于蜚,和鸣锵锵。’”后因指夫妻和谐,相亲相爱。] 于脱屣之轻;折柳攀花,埒乌合于挟山之重。因野鹜而逐家鸡,植繁花而摧蒯草。夺宠先为弃置,听谗又欲休离。以致计氏涉淇之枉 [涉淇之枉——《诗经·卫风·氓》:“淇水汤汤,渐车帷裳。女也不爽,士贰其行。”朱熹《诗集传》说,诗写的是一个淫妇被丈夫休弃而渡淇水回家。] 不可居,覆水之惭何以受?无聊自尽,虽妾之由;为从加功,拟徒匪枉。
伍圣道、邵强仁,鼠共猫眠,擒纵惟凭指使;狈因狼突,金钱悉任箕攒。二百两自认无虚,五年徒薄从宽拟。
海会,不守玄虚之戒,引类呼朋;郭氏,抉离清净之关,穿房入屋:致起衅端,酿成祸患;寻源溯委,并合杖惩。
四名口:计奇策年三十五岁,高氏年五十八岁,小柳青年一十七岁,小夏景年一十三岁,各供同。
五名口:晁源年三十岁,伍圣道年六十二岁,邵强仁年三十三岁,海会年二十四岁,郭氏年四十二岁,各招同。
一,议得施氏等所犯:施氏合依威逼期亲尊长 [期亲尊长——死后按服叙制度须服丧一年的亲属。] 致死者律,绞,秋后处决。晁源依威逼人致死,为从减等,杖一百,流三千里。伍圣道、邵强仁合依诈欺官私以取财者,计赃以窃盗论,免刺,一百二十 [十——同本作“千”。“十”与“千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贯以上,杖一百,流三千里。海会、郭氏合依不应得为而为之事理重者律,杖一百。除施氏死罪不减外,晁源、伍圣道、邵强仁、海会、郭氏有大诰减等。晁源、伍圣道、邵强仁俱杖八十,徒五年。海会、郭氏俱杖七十。晁源系监生有力,海会、郭氏系妇人,俱准收赎;伍圣道、邵强仁系衙役,不准赎折,配发冲驿充徒,依限满放。理合解审施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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