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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理刑厅成招解审 兵巡道允罪批详 第2节

一,照出计奇策告纸银二钱五分,高氏、小柳青、小夏景、伍圣道、邵强仁、海会、郭氏各民纸银二钱,晁源官纸银四钱,又该赎罪,晁源折纳工价银二十五两,海会、郭氏各杖赎银一钱五分,俟详允,追封贮库,作正支销。伍圣道、邵强仁原诈晁源二百两 [两——同本作“而”。“両”与“而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非本主告发之赃,合追入官。晁源监生,报部除名。伍圣道、邵强仁快手,革役另募。计奇策原赔计氏妆奁地一百亩,退还计奇策耕种,通取实收收管,领状缴报。馀无再照。

将详文书册一一写得端正,批上佥了花押。次日,原差同一干人犯点了名,珍哥、晁源、伍圣道、邵强仁都钉了手杻,交付原差带去,往巡道解审。

晁源、珍哥到了这个田地,也觉得十分败兴,仍同差人到了下处。晁源央那差人,要他松放了杻镣。差人道:“这杻,相公你不是带得惯的,娘子是越发不消说得了,这是自然要松的;我们蒙相公厚爱,也自然不肯叫相公、娘子带了走路。只是还在城里,且不敢开放。褚爷常要使人出来查的。万一查出,我们大家了不得。待起身行二三十里路方好开得哩。”收拾了行李,鞴了头口,扎缚了车辆。晁源因带了手杻,不好骑得马,雇了一顶二人小轿坐着,妇人上了车辆,伍圣道两个依旧上了板门 [板门——就是门板。指临时用门板充作的担架。] 。

行有二十馀里,晁源又央差人放杻。差人道:“这离临清不上百里多路,爽俐带着走罢;放了,到那里又要从新的钉,大觉费事哩。”这差人指望这松放手杻要起发 [起发——寻找理由从别人手里套取钱财。] 一大股钱,晁源听了他几句哨话 [哨话——哄骗的话。] ,便认要一毛不拔的。到了这个其间 [这个其间——山东方言,等于说这个时候,这个当口。] ,那差人才慢慢的一句一句针将出来。晁源每人又送了二十两银子,方才三句苦,两句甜,替他们开放了杻。

那邵次湖夹得恶血攻心,在板门上一阵阵只是发昏。喝了一碗冷水,方不叫唤了。也只说他心定好些,却是“则天毕命之”了。一干人只得俱在路上歇住了脚。差人寻了地方保甲来到,验看了明白 [明白——同本作“明曰”。“白”与“曰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取了不扶甘结,寻了一领破席,将尸斜角裹了,用了一根草绳捆住,又拨两个小甲掘了个浅浅的坑,浮土掩埋了,方才起身又走。

天气渐夜上来,寻了下处。那晁源、珍哥就如坎上一万顶愁帽的相似。那伍小川也只挨着疼愁死。只是那些差人欢天喜地,叫杀鸡,要打酒,呼了几个妓姐,叫笑得不了,这都是晁源还帐。睡到明日大亮,方才起来梳洗,又吃刮了一顿酒饭。晁源与他们打发了宿钱,一干人众方又起身前进。进了临清城门,就在道前左近所在寻了下处。众人吃晚饭,差人仍旧嫖娼嚼酒个不歇,看了那伍小川、邵次湖的好样,也绝没一些儆省,只是作恶骗钱。

次早,各人都草草梳洗,吃了早饭,差人带了一干人犯,赴道投文。即 [即——即刻,当时。] 巡道逐名点了批回,原差呈上邵次湖身死的甘结,分付次日早堂听审。回到下处,脱不了还是满堂向隅,只有那些差人欢乐。晁源与珍哥抱了头哭道:“我合你聚散死生,都只有明朝半日定了!”晁源丝毫没有怨恨珍哥起祸的言语,只说:“官司完日,活着的,我漫漫 [漫漫——同“慢慢”。古代戏曲小说常用。] 报仇;死了的,我把他的尸首从棺材里倾将出来,烧得他骨拾七零八落,撒在坡里 [坡里——山东方言,野外,野地里。] ,把那二百二十两买的棺材舍了花子!”咬恨得牙辣辣响。倒是珍哥被那日计氏附在身上采打了那一顿,唬碎了胆,从那日起,到如今不敢口出乱言。哭了一场,两个勉强吃了几杯酒,千万央了差人,许他两个在一床上睡了。

次早,吃了饭,都到道前。开了门,投文领文毕了,抬出解审牌来,原差将一干人带了进去。晁源、珍哥、伍小川依旧上了手杻,系了铁绳,跪在丹墀下面。那巡道的衙门,说那威风,比刑厅又更不同。只见:

居中大大五间厅,公案上猴着一个寡骨面、薄皮腮、哭丧脸弹阎罗天子;两侧小小三间屋,棚底下蚊聚许些泼皮身、鹰嘴鼻、腆凸胸脯混世魔王。升堂鼓三吼狮声,排衙杖廿根狗腿。霜威六月生寒,直使奸豪冰上立;月色望时呈彩,应教良善镜中行。

十八属草偃风清,百万家恩浓露湛。

那巡道也将一干人犯一个个单叫上去,逐一隔别了研审。当初刑厅审的都是句句真情,这覆审还有甚么岔路?拔了签,将晁源二十大板,珍哥褪衣二十五板,伍小川一拶二百敲,海会、郭姑子每人一拶。原来妇人见官,自己忖量得该去衣吃打的,做下一条短短的小裤绷在臀上,遮住了那不该见人所在,只露出腿来受责。珍哥却不曾预备,那日也甚不成光景。幸得把钱来受了苦,打得不十分狼狈。拶打完了,将回文交付了原差,发了批回。公文上都是东昌府开拆,批上却注人犯带回东昌府收问,方知驳了本府,但不知怎样批详。托了原差,封了二两银子,往道里书房打听。

晁源、珍哥也都打得动弹不得,央了差人在临清住了,请外科看疮。那差人在临清这样繁华所在,又有人供了赌钱,白日里赌钱散闷;又有人供了嫖钱,夜晚间嫖妓忘忧,有甚难为处?一央一个肯,那怕你住上一年。晁源、珍哥疼得在上房床上叫唤,伍小川在西边 [西边——同本作“两边”。“西”与“両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厢房内炕上哀号,把一所招商客店变做了一座枉死罗城。

那高四嫂只说刑厅问过了,也就好回去,不料还要解道,如今又驳了本府。听的说还要驳三四次,不知在那州那县,那得这些工夫跟了淘气?若是知道眉眼高低的婆娘,见他们打得雌牙裂嘴的光景,料且说得又不中用,且是又受了他这许多东西,也该不做声。他却喃喃呐呐,谷谷农农 [谷谷农农——后文也作“骨骨农农”。即咕咕囔囔,小声絮叨。这里是说些埋怨的话以发泄不满的意思。] ,暴怨个不了。晁源也是着极的人,发作起来,说道:“你说的是我那鸡巴话!我叫你钻干 [钻干——钻营。] 着做证见来?你暴怨着我!我为合你是邻舍家,人既告上你做证见了,我说这事也还要仗赖哩,求面下情的央己你,送你冰光细丝三十两、十匹大梭布、两匹绫机丝绸、六吊黄边钱,人不为淹渴 [淹渴——“淹困”的音变。留下,留身在这件事情上的意思。] 你,怕你咬了人的鸡巴!送这差不多五十两银子己你,指望你到官儿跟前说句美言,反倒证得死拍拍的 [死拍拍的——结结实实,牢牢的,不能活动圆转的意思。] ,有点活泛气儿 [活泛气儿——圆转,模棱两可的意思。活泛,即活络,不确定。] 哩!致的人问成了死罪,打了这们一顿板子!别说我合你是邻舍家,你使了我这许些银钱;你就是世人,见了打的这们个嘴脸,也不忍的慌!狠老屄的!心里有一点慈气儿么!你待去,夹着那臭屄就走!你还想着叫我央你哩!这不是钱?你拿着一吊做盘缠往家跑,从此后你住下不住下,与我不相干了!你往后住下了,我也不能管你的饭,管你的头口了!‘秀才旁牛 [秀才旁牛——旁,同“耪”,用耘锄耘地。这里以秀才文雅,不会吆喝、使唤牲口用作歇后语。] ——请行!’”

高四嫂道:“该骂!这扯淡的老私窠子,没主意的老私窠子!那日为甚么见他央及央及,就无可无不可 [无可无不可——不表示同意,也不表示不同意,态度在依违之间。] 的夹着屄跟了他来!官儿跟前,我没的添减了个字儿来?贼忘恩负义砍头的!贼强人杀的!明日府里问,再不还打一百板哩!我再见了官,要不证的你也戴上长板,我把高字倒写己你!”一边数说着骂,一边收拾着被套,走到晁源床底下扯了一吊钱,抗上褥套,往外就走。一个差人正在大门底下,坐着板凳在那里修脚,看见高四嫂背了褥套,挂了一吊钱,往外飞跑,脚也没修得完,趿了鞋,赶上拉住,问说:“是甚缘故?”拦阻得回来。差人剖断了一阵,放下了褥套。晁源道:“我已是打发了路费,你已是起身去了。这是差公留回你来,以后只是差公照管你了。你黑夜也不消往这屋里睡,就往差公那屋里睡去!”高氏道:“没的家放屁!叫你那老婆也往差人屋里睡去!”晁源道:“俺老婆往后得合差人睡,还少甚么哩!只怕还不得在差人屋里睡哩!”说着,合珍哥都放声叫皇天,大哭了一场,倒是个解劝的住头 [“倒是”句——倒,疑为“那”字写刻之误。那是,即哪是。住头,山东方言,停止、终了的意思。]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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