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醒世姻缘传》 > 第十六回 义士必全始全终 哲母能知亡知败

第十六回 义士必全始全终 哲母能知亡知败

乾坤有善气。赋将来、岂得问雌雄?有须眉仗义,脂粉成仁,青编彤管 [青编彤管——青编,即书籍。古代书籍常用青色的布帛做封套,故称。彤管,杆身漆朱的毛笔。] ,俱足流风。休单说、穆生能见蚤 [穆生能见蚤——据《汉书·楚元王传》:穆生、白生、申公俱为高祖少弟刘交故人,后刘交封楚王,以穆生等为中大夫。穆生不饮酒,楚王置酒即为他设甜酒。王死后,嗣立者不设甜酒,穆生知其有倦怠意,谢病而去。白生、申公留侍后王,果受其辱。蚤,同“早”。] ,严母且知终 [严母且知终——据《汉书·酷吏传》:严延年为河南太守,性严酷,论杀囚犯至流血数里,河南号曰“屠伯”。其母来看他,见状不肯入府,对延年说:“我没有想到,在我的晚年会有将见到你遭刑戮的那一天!我走了,先回家去为你打扫好墓地!”后延年果然被诛杀。] 。圣贤识见,君子先几,闺媛后虑,懿躅 [懿躅——美好的事迹。] 攸同。 谁说好相逢?为全交、合受牢笼。牛马任呼即应,一味员通。叹痴人不省,良朋欲避,慈母心悲,兀自推聋。教人爱深莫助,徒切忡忡!

——右调《风流子》

香岩寺的住持择了剃度的吉日,与梁胡二人落了发。梁生的法名叫做“片云”,胡旦的法名叫做“无翳”。二人都在那住持的名下做了徒弟,随后又都拨与他事管,与那住持甚是相得。

如今且说那邢皋门的行止。这个邢皋门是河南淅川县人,从小小的年纪进了学,头一次岁考补了增 [补了增——递补为增广生员。明代的增广生员名列廪膳生员之后,无权享受廪膳补贴,但可以免除赋税徭役。] ,第二遍科考补了廪 [补了廪——递补为廪膳生员。秀才取得廪膳生员的资格后可以享受廪膳补贴,故又称“食饩”。] 。他这八股时文上,倒不用心在上面钻研,只是应付得过去就罢了,倒把那正经工夫多用在典坟子史别样的书上去了,所以倒成了个通才,不象那些守着一部《四书》本经,几篇滥套时文,其外一些不识的盲货。但虽是个参政 [参政——明代各省承宣布政使之下设左右参政,从三品,为布政使的佐贰官员。] 的公子,他的乃父是我朝数得起一个清官,况又去世久了,所以家中也只淡薄过得。自己负了才名,又生了一副天空海阔的心性,洒脱不羁的胸衿,看得那中举人进士即如在他怀袖里的一般。

又兼他那一年往省城科举,到了开封城外,要渡那黄河。他还不曾走到的时节,那船上已有了许多人,又有一个像道士模样的,也同了一个科举的秀才走上船来。那个道人把船上的许多人略略的看了一看,扯了那个同来的秀才,道:“这船上拥挤的人忒多了,我们缓些再上。”复登了岸去。那个秀才问他的缘故,道士回说:“我看满船的人鼻下多有黑气,厄难只在眼下了。”说不了,只见邢皋门先走,一个小厮挑了行李走来上船。那个道士见邢皋门上在船上,扯了那个秀才道:“有大贵人在上面,我们渡河不妨了。”那时正是秋水大涨,天气又不甚晴明,行了不到一半,只见一个遮天映日的旋风从水上扑了船来。船上稍公水手忙了手脚。只听见空中喝道:“尚书在船,莫得惊动!”那个旋风登时散开去,一霎时将船渡过。那些在船上的人大半是赶科举的秀才,听了空中的言语,都像汉高祖筑坛拜将,人人都指望要做将军,谁知单只一个韩信。

大家上了岸,那个道人另自与邢皋门叙礼,问了乡贯姓名。临别,说道:“千万珍重!空中神语,端属于公,十五年间取验。楚中小蹶,不足为意,应中流之险也。此外尽俱顺境,直登八座 [八座——《文选》任昉《齐竟陵文宣王行状》:“八座初启,以公补尚书令。”指尚书一类的高官。] 。”邢皋门逊谢而别。后来果然做到湖广巡抚,为没要紧的事被了论,不久起了侍郎,升了户部尚书。这是后日的结果,不必细说。他指望那科就可中得,果然头场荐了解,二场也看起来,偏偏第三场落了一问策草,誊录所举将出来,监临把来堂贴了。房考等三场不进去,急得只是暴跳,只得中了个副榜 [副榜——明代科举制度,于正榜之外另取若干名,称为副榜。乡试名列副榜者可准做贡生,称副贡。] 。想那道士说十五年之间,并不许今科就中,别人到替他烦恼,他却不以为事,依旧是洒洒落落的衿怀。

有一个陆节推 [节推——即推官。唐代于节度使下置推官,故有此称。明代于各府置推官,为正七品,掌管司法刑狱。] ,其父与邢皋门的父亲为同门的年友,最是相知,那个年伯也还见在。陆节推行取进京,考选了兵科给事。因与邢皋门年家兄弟,闻得他家计淡薄,请他到京,意思要作兴他些灯火之资,好叫他免了内顾,可以读书,差了人竟到淅川县来请他。他也说帝王之都,不亲自遍历一遭,这闻见必竟不广,遂收拾了行李,同来人上了路。不半月期程 [期程——同本作“其程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到了陆给事衙内,相见了,甚是喜欢。连住了三个月,也会过了许多名士,也游遍了香山、碧云各处的名山,也看了许多的奇物,也听了许多的奇闻,也看了许多的异书秘笈,心里甚是得意,道:“不负了此行。”

陆给谏旋即管了京营,甚是热闹。陆给谏见他绝没有干预陈乞的光景,又见他动了归意,说道:“请了兄来,原是因年伯宦囊萧索,兄为糊口所累,恐误了兄的远大,所以特请兄来,遇有甚么顺理可做的事,不惮效一臂之力,可以济兄灯火。况如今京营里边尽有可图的事,兄可以见教的,无妨相示。”邢皋门道:“但凡顺理该做的事,兄自是该做,何须说得?若是那不顺理不该做的,兄自是做不去,我也不好说得,坏了兄的官箴,损了我的人品。况且钱财都有个分定,怎强求得来?蒙兄馆谷 [馆谷——居其馆,食其谷。即食宿款待之意。] 了这几时,那真得处不少。那身外的长物,要他做甚?”陆给谏道:“兄的高洁,真是可敬。但也要治了生,方可攻苦。”邢皋门道:“也还到不得没饭吃的田地哩。”

又过几日,恰好晁老儿选了华亭知县。陆给谏因是亲临父母官,晁老又因陆给谏是在朝势要,你贵我尊,往来甚密。一日,留晁老在私宅吃酒,席上也有邢皋门相陪。那个邢皋门就是又清又白的醇酒一般,只除了那吃生葱下烧酒的花子不晓得他好,略略有些身分的人没有不沾着就醉的。晁老虽是肉眼凡睛,不甚晓得好歹,毕竟有一条花银带在腰里的造化,便也不大与那生葱下烧酒的花子相同,心里也有几分敬重。

一日,又与陆给谏商量,要请个西宾。陆给谏道:“这西宾的举主 [举主——推荐者。] 却倒难做。若不论好歹,那怕车载斗量;若拣一个有才又有行,这便不可兼得了。又有那才行俱优,却又在那体貌上不肯苟简,未免又恐怕相处不来。眼底下倒有一个全人,是前日会过的邢皋门,不惟才德双全,且是重义气的人,心中绝无城府,极好相处的。若得这等一人,便其妙无穷了。”晁老道:“不知敢借重否?”陆给谏道:“待我探他一探,再去回报。”

送得晁老去了,走到邢皋门的书房,正见桌上摊了一本《十七史》,一边放了碟花笋干,一碟鹰爪虾米,拿了一碗酒,一边看书,一边呷酒。陆给谏坐下,慢慢将晁老请做西宾的事说将入来。邢皋门沉吟了一会,回说道:“这事可以行得。我喜欢仙乡去处,文物山水,甲于天下,无日不是神游。若镇日只在敝乡株守,真也是坐井观天。再得往南中经游半壁,广广闻见,也是好的。况以舌耕得他些学贶,这倒是士人应得之物。与的不叫是伤惠,受的不叫是伤廉。这倒是件成己成物的勾当。但不知他真心要请否?若他不是真意,兄却万万不可把体面去求他。”陆给谏道:“他只不敢相求。若蒙许了,他出自望外,为甚用体面央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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