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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晁上舍回家托梦 徐大尹过路除凶 第2节

县尹道:“把两个头都交付与他,买棺葬埋。断十两银子与这小鸦儿为娶妻之用。押出去,即刻交完回话,快递领状来。”小鸦儿道:“小人不希罕这银子。没有名色,小人不要。”大尹道:“十两银子哩,可以做生意的本钱,如何不要?快递领状。”小鸦儿道:“这银子就逼小人受了,小人也只撩吊 [撩吊——山东方言,扔掉。吊,同“掉”。] 了。要这样赃钱那里去使!”县官道:“那个当真与你钱,我是试你。你且到监里略坐一坐。”问乡约道:“那在他里边睡的媳妇子,是甚么氏?”乡约说:“是赵氏。”县尹拔了一枝签,差了一个马快:“速拘赵氏,晚堂听审。”差人拿了签,晁凤使包袱裹了两个头,都骑了骡马,飞似走回庄上。差人同了晁住媳妇也骑了一个骡子,一个觅汉跟了,往城中进发。

晁夫人见了头,又哭了不歇。都用针线缝在颈上。两口棺材都合完了,入了殓,钉了材盖。将唐氏的抬出外边庙里寄放,也日日与他去烧纸,也同了晁源建醮追荐他。晁源的棺木,就停放在他那被害的房内,挂孝受吊不题。

差人拿了晁住的媳妇在县前伺候,晁住就在那边照管。县官坐堂,带到堂上 [堂上——同本作“堂土”。“上”与“土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见了。县官说:“你将前后始末的事从头说得详细,只教我心里明白了这件事,我也不深究了。你若不实说,我夹打了也还要你招。”叫拿夹棍上来伺候。赵氏当初合计家问官司时见过刑厅夹那伍圣道、邵强仁的利害,恐怕当真夹起来,就便一则一,二则二,说得真真切切的,所以第十九回上叙的那些情节都从赵氏口中说出来的,不然,人却如何晓得?

县尹把赵氏拶了一拶,说:“这样无耻,还该去衣打三十板才是!为你自己说了实话,姑免打。”问:“有甚么人领他?”回说:“他汉子晁住见在。”县尹说:“叫上他来!”说道:“没廉耻的奴才!你管教的好妻子!”拔了四枝签,打了二十板,将赵氏领了下去。监中提出小鸦儿来,也拔了四枝签,打了二十板,与他披出红去。小鸦儿仍到庄上,挑了皮担,也不管唐氏的身尸,佯长离了这庄。后来有人见他在泰安州做生意。

再说晁家没有甚么近族,不多几个远房的人,因都平日上不得芦苇,所以不大上门。内中有两个泼皮无赖的恶人,一个是晁老的族弟,一个晁老的族孙。这是两个出尖 [出尖——超出一般,比别人高出一截。] 的光棍,其外也还有几个脓包,倚负这两个凶人。看得晁源死了,不知晁老新收的那个春莺有了五个月遗腹,虽不知是男是女,却也还有指望。以为晁夫人便成了绝户,把这数万家财,看起与晁夫人是绝不相干的,倒都看成他们的囊中之物了。每人出了分把银子,买了一个猪头、一只鸡、一个烂鱼、一陌纸,使两个人抬了。

那个族弟叫做晁思才,那个族孙叫做晁无晏,领了那些脓包都出到庄上,假来吊孝为名,见了晁夫人 [晁夫人——同本作“晁大人”。“夫”与“大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都直了喉咙,干叫唤了几声。责备晁夫人道:“有夫从夫,无夫从子。如今子又没了,便是我们族中人了。如何知也不教我们知道?难道如今还有乡宦,还有监生?把我们还放不到眼里不成!”晁夫人道:“自我到晁家门上,如今四十四五年了,我并不曾见有个甚么族人来探探头,冬至年下来祖宗跟前拜个节。怎么如今就有了族人,说这些闲话?我也不认得那个是上辈下辈。论起往乡里来吊孝,该管待才是;既是不为吊孝,是为责备来的,我乡里也没预备下管责备人的饭食,这厚礼我也不敢当!”

那晁无晏改口说道:“我还该赶着叫‘奶奶’哩。刚才这说话的还是我的一位爷爷,赶着奶奶该叫‘嫂子’哩。他老人家从来说话不犯寻思 [不犯寻思——山东方言,不加考虑,不费斟酌。] ,来替大叔吊孝原是取好,不管不顾说这们几句,叫奶奶心里不自在。刚才不是怪奶奶不说 [不说——意谓不将晁源的丧事通知同族的人众。] ,只是说当家子 [当家子——等于说一家子,这里是同族本家的意思。同本作“当家了”,“子”与“了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就知不道有这事,叫人笑话。”晁夫人道:“昨日做官的没了,前年大官儿娘子殁了,及至昨日出殡,您都不怕人笑话,鬼也没个探头的。怎么如今可怕人笑话?”晁思才说:“这可说甚么来!两三次通瞒着俺,不叫俺知道,被外头人笑话的当不起,说:‘好一家子 [一家子——这里是同族的意思。] !别人倒还送个孝儿,一家子连半尺的孝布也没见一点子!’俺气不过这话,俺才自己来了。”晁夫人道:“既说是来吊孝就是好。请外边坐,收拾吃了饭去。”

各人都到客位坐了,又叫进人来说道:“要孝衣合白布道袍。”晁夫人道:“前日爷出殡时既然没来穿孝,这小口 [小口——未成年的人。这里指自己的儿辈。] 越发不敢劳动。”众人道:“一定不晓得我们今日来,没曾预备。俺们到打醮的那日再来。你合奶奶说知,可与我们做下,穿着出去行香也大家好看。我们家里的也都要来吊孝哩。合奶奶说,该预备的也都替预备下,省得急忙急促的。”晁夫人道:“这几件衣服能使了几个钱?只这些人引开了头儿就收救不住,脱不了我这个老婆子,叫他们就把我拆吃了。打哩 [打哩——山东方言,或者,或许。] 天爷可怜见,那肚子里的是个小厮 [小厮——山东方言,男孩子。] 也不可知,怎么料得我就是绝户?我就做了绝户,我也只喂狼不喂狗!”叫人定十二众和尚,十五日念经 [念经——同本与其他刻本此下有“此处少了些,太速了”八字,应为作者自注的修改提示,诸本皆误入正文。] 。

到那日,晁夫人拚着与他们招架。可可的和尚方才坐定,才敲动鼓钹,一阵黑云,倾盆大雨下得个不住。路上都是山水,那些人一个也没有来的。十九日是晁源的“一七” [一七——即下文所说的“首七”。人死之后的头一个第七天,丧主依照习俗要进行祭祀。] ,那些人算计恐怕那日又下了雨,要先一日就要出到庄上,可可的晁思才家老婆害急心疼,(疼)的要死不活。却说蛇无头而不行,虽然还有晁无晏这个歪货,毕竟那狼合狈拆开了两处,便就动不得了。这十九日又不曾来得。

晁夫人过了“首七”,闭了丧,收拾封锁了门,别的事情尽托付了季春江,晁夫人进城去了。晁思才这两个歪人,再不料晁夫人只在庄上住了“一七”便进城来,老婆心疼住了,邀了那一班虾兵蟹将,带了各人的婆娘,瘸的瘸,瞎的瞎,寻了几个头口,豺狗阵一般赶将出去。晓得晁夫人已进城去了,起先也己了一个嘴谷都。老婆们也都还到了灵前号叫了几声。

季春江连忙收拾饭,管待了里外的众人,又都替他们饲饱了头口。众人还千不是万不是,责备季春江不周全的去处。吃了饭,问季春江要打下的麦子。季春江道:“麦子是有,只不奉了奶奶分付,我颗粒也不敢擅动。”晁思才还到不曾开口,那晁无晏骂道:“放你的狗屁!如今你奶奶还是有儿有女,要守得家事?这产业脱不过是我们的。我们若有仁义,己他座房子住,每年己他几石粮食吃用;若我们没有仁义时节,一条棍撵得他离门离户的!”季春江回说:“你这话倒不相武城县里人家说的话,通似口外人说的番语。别说他有闺女 [闺女——同本作“闲女”。“閑”与“閨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也别说他房里还有人怀着肚子,他就是单单的一个老婆子,他丈夫挣下的泼天家业倒不得享用!你倒把他一条棍撵 了出去!好似你不敢撵的一般!气杀我!那心里不是看着宅里分上,我就没那好来!”

晁思才 [晁思才——同本作“是思才”。“晁”与“是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走向前把季春江照脸一巴掌,骂说:“贼扯淡的奴才!你生气,待敢怎样的!”季春江出其不意,望着晁思才心坎上一头拾 [拾——撞。特指用头撞人,又叫“头锤”、“头肘子”。] 将去,把个晁思才拾了个仰百叉 [仰百叉——后文也作“仰拍叉”。即仰八叉,仰面朝天。] 地下蹬第二十回 晁上舍回家托梦 徐大尹过路除凶插图。晁无晏上前就合季春江扭结成一块。晁思才和他的老婆并晁无晏的老婆,男妇一齐上前。众人妆着来劝,其实是来封住季春江的手。那季春江虽平日也有些本事,怎敌的过七手八脚的一群男女?季春江的婆子见丈夫吃了亏,跑到街上大叫:“乡约地方救人!强盗白日进院!”拿了面铜锣着实的乱敲。那些邻舍家合本庄的约保都集了许多人进去,只见众人还围住了季春江在那里,采打的鼻子口里流血。那些老婆们,拿了褥套的,脱下布衫来的,扎住了袖口当袋的,开了路团在那里抢麦;又有将晁源供养的香炉 烛台躧扁了填在裤裆里的,也有将孝帐扯下几幅藏在身边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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